“别打了！你没发现祭祀大阵没有停止运转吗？”史文宣握紧手里拂尘，卷了燕惊寒手中的棍几下，终于抵挡不住，被燕惊寒掀翻在地。
“有什么事等你认罪伏法了再说吧！”
燕惊寒冲着史文宣兜头就是一棍，那老头子狼狈不堪，用尽浑身的力气只够往旁边滚了几分。凌厉的棍风就算没拍在他身上，也几乎要将人震得神魂俱灭。这一棍拍在地上，整个地面都轰隆隆响了起来，几近开裂。
燕惊寒一皱眉。
紧接着响起了几声巨大的隆隆声响，炸山开路一样，由远及近，爆炸的余波很快就震到了燕惊寒耳朵跟前。地面猛烈震动起来，燕惊寒一个不稳，险些一头栽在史文宣的身上。
理智告诉燕惊寒，这样的声响应该是新式法器在强行破开仍在运行的祭祀大阵，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还是很快占据了他的心头。
这样的动静，真的不是地震了吗？
除去山石崩裂的声响，伴随着石窟外瓢泼大雨的声音，逐渐汇成了一股强烈的声浪，海潮一样，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哗哗冲刷着石壁。
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事了！
他立马丢下面前已然面如土色的史文宣，转身一把揽住正在防御的陈霁。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炮响，祭祀大阵的上方结界终于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从缺口处探下一个人头，呼啦啦往下丢了一根绳索：“情况不对，不要管史文宣了，你和陈霁先撤退！”
是特情局的人！
“抓紧时间，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史文宣见到有救援，连滚带爬就滚了起来，嘴里面叫嚷着：“我自首！我认罪！把我也一起拉上去吧！”
燕惊寒一回头，终于明白了刚才海浪一样的声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窟内部的地面已经开裂了，整个石窟开始朝内塌陷，下面冒出汩汩的地下水来，水流极快，一个浪头拍过来，史文宣渺小的影子直接消失了。石窟里原本就有条暗河如今混着雨水和地下水，那条暗河暴涨了数十倍，卷着泥沙，浑浊如一条黄龙，咆哮着击打着石壁。
浑浊的水流翻腾咆哮，遮掩着塌陷的石窟，下方看不清的地方总给人一种万丈深渊的恐惧感。
而那些站宫的天光信徒，竟然真的像被血月和阵中的冒出来红色的丝线死死束缚在原地，一下都挪动不了。他们大叫、哭嚎，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身体挪动半分，涨水的声音混杂着哭声，很快就凑成了极其可怕的声响，夜半鬼哭也不过是怨气，可这些叫喊声里夹杂着惊恐怖惧，把所有人都化成了地狱中伸手求生的恶鬼。
这些几乎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燕惊寒原本站在一个高地上，可泥水滚过来时，瞬间就淹没了他的裤管。他眼疾手快，一把抱起了陈霁，将人朝上托举起来：“先把他拉上去！”
大约是动作太猛了，陈霁像被呛住了一样猛烈咳嗽起来，燕惊寒险些要托不住他。
他拼命止住了咳嗽，压着声气和燕惊寒道：“你先上去然后拉我，这个姿势，我用不上力。”
燕惊寒给他这么一说弄愣了，就那么一秒钟，水又往上卷了几分。陈霁哑着嗓子喊他：“快点，没时间了！”
这一声喊得燕惊寒如梦初醒，飞快裹挟着陈霁朝上窜了两下，立即就被上方趴着的人员拉住了手。速度果然快了不少，燕惊寒低头看了一眼陈霁，见他脸色不好，故作轻松哄了人两句：“还是你聪明。”
陈霁轻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燕惊寒，燕惊寒忽然发现陈霁的瞳仁竟然莫名发着红色。忽明忽灭，很不稳定。
好像在陈家村地宫时，陈霁失去自己身体掌控权时，瞳仁就是红色的。
但从来没有一回是像现在一般忽明忽暗，忽亮忽灭的。
明灭变幻了几下，陈霁的眼瞳终于泛了黑，很温和地朝着燕惊寒笑了一下。
天上的仙人就这样回了人间。
这样的笑，背后原该有万家灯火、烟火漫天，绝不该是这样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让燕惊寒有种再也拉不住他的恐惧感。
“我坚持不住了，就不陪着你上去了。”
陈霁轻轻松松就松开了燕惊寒的手，向下坠落，闭上了双眼。
白鹤折颈，杜鹃啼血。
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①
“活下去。”
这几个字飘散在风里，消失在水击云崖巨大的声响里。
下一刻，陈霁和身后巨大的石像一起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全完变红的瞳仁，神情再无一点不舍，抽身一拧，只一瞬间就成了个小点，消失在了湍急的水流中。
他以自身为束缚，将帝君魂魄锁死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投入滚滚水流，再被束缚在这无法停止的升仙大阵中。
他怎么挣脱得了自己的？
燕惊寒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不待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个刚刚还把手交在自己手里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他一秒钟也没多犹豫，丢了绳子跟着人就跳了下去。
拉着绳索的特情局警员在他头上焦急而无力地呼喊，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入结界中了。可无论他在怎么叫喊，那两个松开了绳索的人，都不能再回复他一句话。
山鬼夜哭，黄龙咆哮，狂风骤雨卷得山上的树木都抑制不住地摇摆，几乎要连根拔起。血月当空，束缚着阵中所有的人，结界虽然被豁开一个口子，可这大阵依旧不管不顾运行着，把所有的人都拿红色丝线束缚其中。阵中的人就如同进了盘丝洞，有去无回。
这一回特情局带来的有不少地字级上品的现代化法器，按理来说一炮过去无论什么样的阵法也该破开来才对。可如今这个大阵，就是在几门大炮轮番轰炸下，我自岿然不动，甚至结界也出现了自我修补的趋势。
他们在山上奔走，呼喊，现代化法器比雷声更加猛烈，却发现“人定胜天”在某些天灾**面前，好像一句徒劳的口号。
暴雨下了一夜。
特情局的所有警员，也丝毫没有松懈地在徐无山上搜救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云销雨霁，日升当空。
石窟内部涨出来的水澄清了起来，整个石窟都塌陷了下去，在山中央形成了个巨大的堰塞湖。所有阵中的一切，包括站宫的人，中途跳下去的两个人，连着那尊石像，一起消失在了堰塞湖里。
唯有一人从这阵法中逃了出去——当时听见章佩兰的声音，莫名其妙丢下所有人转身就走的许纫月。
她落汤鸡一样湿漉漉的，再也没有当初从容优雅的模样，身上的衣服让泥水浸泡得看不出颜色，被双手反绞铐上手铐，同时戴着软枷，缩在特情局的车里。
她神情恍惚，厉声尖叫着：“章佩兰呢？！我要见章佩兰！见不到她我什么都不会说！”
外面一个中年警员搜救了一夜刚换下来，见她这样，手里拎着湿漉漉的外套，偏头问旁边人：“刚逮住的时候不是精神挺正常的吗？怎么一会儿没见成这样了？”
旁边的人正是参与行动的燕卫东。
老燕同志丢了儿子，又在暴雨里整整搜救了一夜，心力交瘁，黑着脸捋了一把水淋淋的头发：“谁知道她！”
“可她老找你老婆干什么？要不咱把章局叫回来，好好问问她，说不准就对这个地方有点灵感？”
这家伙话音刚落，也不知道许纫月哪根筋搭错了，冲着车外那两个人伸出脑袋：“和你什么关系！你来插什么话！”
这话好像是对着老燕喊的。
车里的警员立即把人锁住，拉回车内，以最快的速度摇上了车玻璃。
但许纫月还是从越来越小，越来越窄的车窗缝里丢出去一句：“你有病！你找死！”
燕卫东同志莫名其妙兜头挨了她两句骂，他原本正担心生死未卜的小燕，脑子里本就乱着，直接被许纫月这两句骂得火气蹭一下窜上了头：“她是神经病吗这么激动？谁又说她什么了？我看她才是有病！”
“吵什么！”
原处传来一个声音，压抑着焦躁和愠怒，只一句话，就让在场两个男的戛然而止，忽然立正站得笔挺。
来人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毛巾，随意擦了几下头发，一拧水淋淋的毛巾，丢在燕卫东的手里：“那么大岁数了，还这样跟人动气，小心你的心脏！”
燕卫东接了毛巾，又拧了两下，把水拧得干干的，再递回了她手上。
另一个则冲着她敬了个礼：“章局。”
章佩兰脸色也没见有多好看，闻言也“嗯”了一声，光听见车里头咣咣响，转脸拿下巴往车里努了努：“又作什么妖？”
“精神状况不稳定，只说要见你。”燕卫东一想到莫名其妙被许纫月骂了两句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但在章佩兰面前，又不好怎么发作，只好将情况如实说了。
章佩兰眉头紧锁，不耐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我去看看。”
她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车里，许纫月仍不知止地尖声詈骂，吵得她耳朵都嗡嗡作响。
章佩兰终于受不住，一掌拍在椅背上，发出“砰”一声巨响：“把嘴闭上！”
许纫月听见这个声音，原本正左右拧巴的人忽然就僵住了，好像才意识到上车的是章佩兰一样，扭过脸来。两行眼泪混着下眼线和脸上的泥点子流了下来，在脸上冲开两条小路。
“四十多岁的人了！嚷嚷成这个德行，像什么样子！要撒娇还是要撒泼！”
①唐·崔颢《黄鹤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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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不要松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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