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的无息上仙，向来冷静自持，少有失了仪态的时候，但眼下在这凡间一隅，甚至不够云都的云雾聚散一场的时间，谢尘走了三次神。
这若是在云都，只怕要被其他神仙津津乐道好几场四季。
不过谢尘自己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想这些，他只是直盯着宁闻生抓自己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宁闻生的指腹抵在自己手心，那种温热的触感让他恍了神，总分不清今朝到底是什么时候。
“探到了吧，我是不是没有骗你？”
宁闻生一句话，谢尘才回过神来。
出于不可言说的私心，谢尘并没有抽回手，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道：“我没有不信你，我知你诚恳，不喜诓骗。”
这神仙确实夸过他诚恳、纯良。
但宁闻生还是疑惑：“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什么表情？”谢尘反问。
“嗯……”宁闻生这时便松了抓谢尘的手，想了想答道，“说不上来，但我说我不会剑术时，上仙你像是有些生气，又像是失望。这不是不信我是什么？”
宁闻生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谢尘以为自己不会剑术是骗他的，这才会生气。至于失望，大抵是觉得他太过没用，才会露出那种神情吧。
谢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没有不信。你方才所说的凌云宗是什么地方？”
他话题转得很突兀，很有想要避开什么的嫌疑，但神仙的心思和凡人想必是不同的，宁闻生也就没多问，只解释道：“凌云宗是桃川的仙门之一，虽然肯定没有你们神仙厉害，但萧隐在那里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虽说萧隐的师父和师兄弟大都不待见他，未必会尽心教他剑术，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萧隐一定会在凌云宗学到一个道理——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谢尘颔首，问道：“此间便是桃川？”
“是。”宁闻生应着，心中却在疑惑这神仙竟连下界是何处都不知道，怕是在云都闷久了，许久没下过人间了。
“照人间的规矩，我若是答应帮你，你便欠我一个人情，你可认？”谢尘又道。
“人情？”
宁闻生疑惑出声。却不是因为欠下人情而不服气，只是他想不明白，一个神仙怎么会需要他一个凡人的人情。
宁闻生直言问道：“可是上仙，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也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要我的人情做什么？”
“不知，未曾想好。”谢尘不假思索便道。
宁闻生了然。果真，这神仙要他的人情没什么用。
“好，我认这个人情！”宁闻生再没问什么，答应得很果断。
谢尘忽然笑了：“没问清楚就认，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你一个神仙，有什么要图的？
我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可图的？
宁闻生觉得好笑，认为谢尘这问题多此一举。
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我信你是个好神仙。”
“若是信错了呢？”谢尘看着他道。
宁闻生没有犹豫，当即便道：“那就信错了，哪怕你真别有所图，我愿意相信你，我就接受被你欺骗的后果。”
宁闻生自认胆小怯懦，但唯有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难得。
他不会全身心去相信一个人，但若是选择相信，那就是愿意相信，那之后的一切后果，他都做好了承担的准备，哪怕会难过失望，但绝不会怨怼。
***
神仙向来言而有信，谢尘答应教萧隐剑术，确确实实对此很上心，不但教他剑招，还当着宁闻生的面给了他剑术心法的书。
萧隐自小聪明，又跟着他爹娘学过字，认书不在话下，短短几日便将那心法记得滚瓜烂熟，宁闻生说上句他必然能接下句。即便是宁闻生不信邪换了种问法，说下句让他接上句，照样没有一点差错。
果真是天才！不愧是主角！
宁闻生于是收了那书，自己坐树下看去了。
“剑相归心，御风可依，游气绕尘……”
“嗯……怎么有点熟悉呢……”
宁闻生随便翻了一页，看着看着就念出声来，越念就越觉得像是在哪儿看过这些字句，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估摸着是修仙文里的心法大差不大，兴许是看过类似的。宁闻生心想。
心法没意思，宁闻生捡了根枯枝，学着萧隐比划剑招。
因着是初学，谢尘只让萧隐先以木代剑，跟着他学一些简单基础的剑招。且又放缓了速度，以便萧隐能看清他的步法和剑招走势。
宁闻生站得远远的，同萧隐一样手脚都在动，眼睛只盯着谢尘，谢尘做一个动作，他们便跟着做一个动作。
只是很奇怪，宁闻生的动作本是和萧隐同步，落了谢尘一段的，照猫画虎一半。却不知怎么，学着学着竟越发顺手了……
在某一剑招之后，宁闻生甚至没有扭头去看谢尘接下来的动作，挽了个剑花之后便接了个旋身横劈的动作。
一套连招堪称行云流水。
而他转过身来时，正巧和谢尘对上视线，二人收尾的动作出奇地一致。
萧隐则慢他们一拍，挽剑花，旋身，木剑横劈，在空中划了条利落的弧。
虽是孩子模样，却颇有气势。
宁闻生盯着手里的枯枝，满腹疑问。
这剑招……他怎么像是原先就会呢？
这可是神仙的剑招……
难道又是在哪部仙侠剧里看到过的？可他似乎也没这个印象。
且方才那挽剑花后旋身横劈的剑招，分明和他以往见过的有所区别，并不常见。
还是说，是他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与他同名同姓的这个人会剑术，他只是依着习惯就使出来了？
不待宁闻生想出个所以然，谢尘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来，宁闻生瞥到那墨黑的衣摆，抬头便听谢尘犹疑道：“你……曾习得这套剑术？”
眼见对面的人皱着眉，宁闻生赶紧丢了枯枝，着急忙慌地摆手，嘴上否认道：“不不不不不！我不会这套剑术！”
他前几日才同这神仙说过自己一点剑术也不会，这才央求他教萧隐剑术，现下却将那剑招的动作做出来了，这神仙定然以为他先前那些话都是假的，是骗他的。
若是这神仙因此记恨他，不肯再帮萧隐，那一切就都完了！
宁闻生再没有心思去想自己为何能自然而然地做出后面的那些剑招，只想赶紧向谢尘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这只是个巧合，我根本不会剑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使出那些剑招了……”
谢尘看着他，像是在斟酌这话的可信度，但紧皱的眉并没有平展。
宁闻生更不知所措了：“上仙，你、你相信我，那剑招……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不会剑术不是在骗你，是真的，一万个真！”
宁闻生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会使出那个剑招，说不出合理的解释来，又怕谢尘不相信他，情急之下抓了谢尘的手，按上自己的额心。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急切道：“你探过的！我没有灵力，我不可能会剑术的！我没有骗你。”
谢尘依旧是看着他，看不出来对这番解释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他越是平静，宁闻生就越是担心焦急。
“上仙，我——”宁闻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正要将“我真的不会剑术”这话再复述一遍，谢尘却在此时开了口。
“我没有不信你。”
言罢，他抽回自己的手，道：“一式剑招而已，你从前见过也并不稀奇。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
“真的？！”宁闻生又惊又喜。喜的是谢尘没有因此怀疑他骗他，惊的是谢尘一个神仙竟然这么好说话。
和宁闻生这一惊一乍的性子比起来，谢尘便镇静许多，语气和神情几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真的。”他道。
这并非完全是实话，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宁闻生想要的回答。
而宁闻生也果真松了口气。
不远处，萧隐握着木剑站在原地，清明的眼睛里是明晃晃的疑惑。
他其实很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神仙早就将书给了他，却不让他告诉那个哥哥，还又将书要了回去，当着那个哥哥的面又给了他一遍。
真是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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