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时疫

翌日一大清早,夜忱阑转醒过来,他以手扶额,并未觉得头昏昏沉沉,反而神志清明,精力似乎比以往更胜。

夙倾已坐在餐桌前,随意地吃着早饭,她看见夜忱阑起床,默然道:“吃食是莫婶子送来的,说你病了就多休息,别把身体累垮了,不过我观你现在神采奕奕,看来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夜忱阑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走到桌前坐下道:“我只记得昨天我站在镇口的雨中,后面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昨夜,你……”

夙倾冷着脸,继续尝了几口咸菜,道:“你没事跑去淋雨,我为你打伞你就直接晕倒在我身上,我只好把你背回来了。”

夜忱阑给她说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低声道:“是,这样啊,谢,谢谢你啊……”他这声谢谢说得真是细若蚊吟。

夙倾难得听他跟自己道声谢,心里还算受用,想了想继续补充道:“你昨夜发烧了,还说了好多胡话。”

“啊?我都说什么了?”夜忱阑表面吃了口馒头,心里却在默默地打着鼓。

“这我怎么知道,谁知你病得昏昏沉沉的,都梦到了些什么。”说着夙倾还顺手给他倒了杯水,让他顺顺食,省得这人再有个好歹来,旁人又要数落她照顾不周。

夜忱阑松了口气,接过粗瓷水杯,突然面露迟疑,颇为受宠若惊地道:“你会给人倒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一问,倒让夙倾立刻脸一沉。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不习惯,你从不会关心人的。”夜忱阑见她不悦了,赶紧闭上嘴,闷头吃早饭。

夙倾不再理会他,放下手中筷子,道:“我吃好了。”

她和以往一样,咸菜馒头只尝了几口,吃的很少,这倒是省了口粮给夜忱阑这个精壮劳力。

夜忱阑也迅速填饱肚子,起身出门,临走交代道:“我今天就直接去镇外流民营了。”

“你等一下。”夙倾叫住他,而后从门后拿了把油纸伞递给他。

夜忱阑回过身,又惊讶又诧异地看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烧坏了眼睛,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夙倾见他站着不动,将伞直接塞到他手里,又道:“今日有雨,伞你拿着,别再淋湿了。”

夜忱阑拿着伞,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身正欲走,只听夙倾的话自身后再次传来:“生死有命,有些事,尽力就好。”

*

一夜的冷雨过后,北风呼啦啦地刮了起来,晌午时分,天空中开始飘下了雪花。

夙倾早早地忙完了患庐的活计,她也听说了,昨日镇外来了大批流民,说是很多人都得了疫病,老族长怕传染给镇上的人,便带领了一帮人将他们拦在镇外,不让进来。

夙倾想到昨日夜忱阑去过之后就那般神情,便寻思着也去镇外的流民营看看。

*

镇外几里的几间破茅草屋內。

这些流民被滞留在里面,大部分连围墙都坍塌不全,更别提窗户,风卷着雪花可以将屋內吹个通透,这就是所谓的流民营。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们大多都衣不蔽体,赤.裸着双足,围着仅有的火堆,或躺或坐在脏乱的干草上,死了,便抬出去扔到外面坑里烧了。

夙倾走进了一间挂着白布的茅草屋內,便闻到了阵阵**之气。这屋里的人大多面色乌紫,目光涣散,一些人干咳不止,一些人还不断地从口中呕吐出秽物,很明显是得了疫病。

不过病人同那些流民已做了隔离处理,每人分发佩戴了老君神明散,点了苍术降真香,应是夜忱阑前来处理的。

夙倾望着这些人,忽觉在一片草席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在她身边照料的则是个蒙着白巾的鹤发老妪。

“桃玉儿?她们祖孙俩怎么会在这里?”夙倾认出了她们,心中吃惊。

老妪目光呆滞,十分憔悴,正在为孙女擦去咳出的秽物,夙倾瞧见了,手巾上染得全是鲜血!

夙倾唤了老妪,却没有反应,她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老人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妪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见是夙倾,忽然神情一动,颤声道:“姑娘,是你啊!”

夙倾点点头,又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妪望了眼蜷缩着的桃玉儿,立刻老泪横流地回道:“这些患了疫病的流民路经我们住处,我的桃玉儿本就体弱,就被传染了,老族长竟让人强行将我们跟这些病人丢在一起,说是怕我们乱跑把病气带到镇子里。”

夙倾皱着眉头,这老族长还真是面善心冷,不管他人死活,就这样把这些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不病死也得被活活冻死。

这时,一只苍白的小手抓住了夙倾的衣袖,病得神志模糊的桃玉儿躺在草席上艰难地道:“姐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这话说得老妪的眼泪颗颗滚落下来,用苍老褶皱的手抚摸桃玉儿的额头,安慰道:“傻孩子,可别这么说,夜大夫不是说了,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夙倾在一旁观察了她面相,一团死气已由她的眉心扩散开来,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夙倾沉默,放眼望着四周,问老妪道:“夜忱阑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老妪擦拭着眼角的老泪与她道:“夜大夫啊,他说去山里采药了。”

此刻桃玉儿的小手却是紧抓着夙倾的手,夙倾感觉到她掌心也是一片冰凉,死亡正在将她吞噬,只见小女孩害怕又央求地道:“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老妪终于忍不住抱起小女孩,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哭喊道:“我的桃玉儿才十几岁啊,老天爷,这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夙倾叹了口气,将小女孩的手放回被子里,走出茅草屋,她抬头,看见了一大团阴绿的雾气笼罩在草棚四周,正向着前方的镇子涌去。

“时疫?”夙倾低语,看来是瘟神的法力。

想到这里,夙倾心念一动,神魂已飞升上天空,八方灵气在她的周身聚集,方圆数十里平地大风鼓起,雪片翻卷,生生将那团阴绿的疫雾给吹散了。

就在此时,虚空中忽地传来一声怒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破坏本神布瘟行疫!”

可他刚吼了这么一句,绿油油的眼睛就看清了空中之人,颇为惊讶道:“夙倾尊神?”

夙倾立于半空,面容冰寒地看着他,并未言语。

瘟神眼珠子一转,这位不受待见的主怎么出现在此?可夙倾毕竟是上神之体,上古尊神,于是他还算客气地继续道:“尊神,你当知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在此布瘟行疫也是受天帝之命,行天道之责,你身为司刑之神,应该更懂得天地有序,各有定数的道理!”

夙倾眉尖结了层寒霜,谁都知道,老天帝自打那场浩劫之后就卧病不起,哪里有力气去下什么天命,这瘟神所为怕是得了九重天太子辰煜的默许。

可怜这北溟人界刚经历如此浩劫,死去的亡灵都塞满了地府,活着的人还仍要时时受疫病之苦,真是苍天不仁,民不聊生。

想及此处,夙倾面色更加冰寒,冷喝道:“苍天从不受命于人,不知你又是受了谁的命令?莫不是有人假借苍天之命,行一己私欲吧!”

这话激得瘟神不由大怒,都说这九渊夙倾上神言辞冷厉,行事强横,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立马翻脸暴喝道:“凡人生死自有定数,岂是我等可以左右,一切皆是因果轮回罢了。”

“是吗?那本尊倒是要问问这些凡人究竟犯下了什么罪孽,要在此受疫病之苦?我既司世间刑罚,不如叫上司命星君与地府冥君出来,大家来一起断个公道!”说罢,夙倾纵指划破长空,一柄七尺长剑已悬立身前,玄芒剑锋上霜电涌动,带着雷霆之威。

瘟神惊愕,见她居然祭出了天凛神剑,全然不敢再上前一步,他也不敢真与夙倾对质,事情闹大怕是会伤了太子辰煜的颜面,在六界落得个执政不仁的诟病,最后罪责还是得由他这个瘟神来担。

见自己敌不过,他也只能撂下狠话道:“你这是违背天道,必遭天谴!”说着他就驾着阴绿疫雾逃也似的离去了。

夙倾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人已经回到镇子上的住处。

她踉跄两步进了屋,只觉得全身一阵刀割般的疼痛,她一阵天旋地转地摔倒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又裂开了,血水顺着脊背肆意流淌,染红了大半衣衫,她额前滚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想支撑着爬起来,却又痛晕了过去。

迷蒙中,她想起了父神当年的话:“夙倾,你记住,你是九寒玄冰所化,司寒狱刑罚,公正严明,刚正不阿,不可因私动情,倘若有一日你动了恻隐之心,怜悯之情,你便不再是九渊之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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