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年节的日子里,夜忱阑每日按例去患庐给人瞧病,不过好在他们的病情都还算稳定,并无大碍。
夙倾也没有先前那般忙碌,闲暇时还能坐在住所的小院中赏雪看寒梅盛放,许是受了佳节祥瑞之气的影响,人世间迎来了少有的安宁与祥和。
可是好景不长,没有几日,这座不大的安平镇不知为何逐渐被大雾笼罩,夜间氤氲而湿冷的水汽从镇西头的玄水河上飘来,即便是到了晌午时分也不见散去,还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天。
这一日,天空忽地一声惊雷炸响打破了正月的平静,顷刻间密布的彤云中下起鹅毛大雪,紫电劈打着漫天雪片,肆意飞舞,席卷着世间。
屋外雷声滚滚,夙倾撑开窗子,向外张望,不由凝了眉心。
夜忱阑则走出了院子,抬眼望着这一罕见的异象,若有所思。
莫婶子也站在院中,拍打掉粘在衣服上的雪片,叹气道:“这老话常说啊,正月打雷坟谷堆,怕是又要死人了。”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些道理,正月雷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桃花水,四月干开裂,大旱一百天。
正月里就开始打雷,那今年的雨水会来得过早一些,如此破坏了时序,待到四月发秧,雨水又逐渐衰退,这一年势必没有好收成,可想又是个饿殍遍野的荒灾之年。
大雪就这样伴着呼啸的寒风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风雪才小了些,天也有些微微放晴,晌午时分,安平小镇上就有一群人敲锣打鼓地喧闹起来。
这一回,老族长带着人游走于各家各户,召集镇民。
同时前来的竟然还有那个端郡王。
“众位乡亲们啊,昨个的异象大家也都瞧见了吧,这是河伯发怒了呀!”老族长站在镇中的空地上,又开始语重心长,手舞足蹈地宣扬起来。
围拢的众镇民们听了他这话,也开始议论纷纷。
“河伯老爷又发怒了吗?今年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一个镇民吃惊地道,这河伯老爷闹脾气已不是第一次了。
“是呀,昨个的雷雪我可瞧见了,真吓人。”另一个镇民惊惶害怕地接着道。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今年庄稼都没了收成,日子可怎么过啊!”周围的镇民一下子都紧张担忧起来,一想到接下来的灾荒,各个都急得不行。
老族长见大家都开始哄乱了,往地上连连跺着拐杖,喝道:“肃静!都肃静!”
他身后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由护卫与一众县丞跟随站到台前,正是朝廷派来赈灾的端郡王。
见鼓动得差不多了,端郡王开始了他的说辞:“本王听闻镇上每年都会献上适龄女子,去与河伯结亲,河伯老爷一高兴,就会施云布雨,护佑今年五谷丰登。
此次召集百姓前来,就是想询问哪家有适龄貌美的女子,愿与河伯结亲?”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低头看着脚背,谁都知道,这说得好听是河伯娶亲,可送去的女子一个都没有回来过,谁家舍得让自个骨肉去送死啊。
端郡王见无人回应,拿出天家威严来道:“各位父老乡亲,现在安平镇与临河几县正值危难关头,如今天神降灾,咎必有归,之所谓神享其祀而加以佑助,天道使然,尔等莫要再推三阻四。”
老族长也顺势鼓动人心道:“看看你们的样子!这可都是为了大家好,河伯老爷是护佑我们的一方水神,如今是需要我们祭祀供奉的时候了,难道真要等到河神发难颗粒无收之时,大家一起抱着去死吗!”
众镇民这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可怜那献祭的无辜女子,但也不想灾祸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只盼着哪家能心怀大义,为大家着想,送个人头出去。
老族长其实早就瞄好了几家,借着势头伸手指了指他们道:“老赵家的,你们家不是有个闺女刚成年嘛,不如就由你来做个表率。”
此话一出,赵老四他媳妇立刻攥紧了女儿的手臂,将人护在身后,哭嚎着道:“老族长,您可不能这样啊,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啊,没了她我们可怎么活啊!”
见这妇人“嗷”的一嗓子哭嚎得四里八乡都要听见了,老族长咂了咂嘴,只得换了个方向又指道:“那老杨头家的孙女呢?”
“真是荒谬!”看到这里,夙倾面色冰寒得都快要将人冻结,直接站出人群冷声质问道:“河伯乃司掌一方的水神,保水域平安,佑风调雨顺是其神职所在,分内之事,哪有向凡人逼亲的道理!”
“你这娘子又懂什么!河伯娶亲,古已有之,何况这玄水河伯地位尊崇,乃是一方神明,受我等供奉祭祀,理所应当,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更实属荣幸,现在他老人家托我来为他求亲,难道还有假?你莫要放肆,诋毁神明!”老族长皱紧眉头望着夙倾道,心里想着怎么又是这女子。
“你此话当真?”夙倾凝眉思索,有些将信将疑。
一旁的老族长心想这女人终于是怕了吧,毕竟这河神的神威,谁不忌惮,便伸着脖子得意道:“那是自然!”
谁知这下夙倾非但没有畏惧之色,反而更加词严厉色道:“好,你去告诉那玄水河伯,他若再敢为非作歹,我打断他的腿!”
老族长听后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女人真是胆大包天,平时仗着自已会些拳脚惹是生非也就罢了,现在连打断河伯的腿这话也敢说出口!罪过呀罪过!
他刚想大声喝斥让这女人赶紧跪下给河伯赔罪,却见人群中的夜忱阑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来到夙倾面前道:“你莫要胡说。”
老族长见夜忱阑出面,心想也好,这强悍媳妇是该由他男人好好管管了!
只见夜忱阑一脸指责地对夙倾道:“玄水河伯是条鱼,没有腿。”
什么?什么?他这话是从何说起?老族长觉得有些眩晕,跟不上他的思路。
夙倾听后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更正道:“那就打断他的鱼尾!”
“我地个老天爷啊,这两人都是失心疯吗!”老族长内心那个呼喊,一口气没上来,顿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可夙倾却是冷着脸质问起夜忱阑道:“你怎么知道玄水河伯是条鱼?”想她身为神明都不知道,夜忱阑又是如何得知?
夜忱阑给她问得顿了顿,讪笑着与她解释:“这,河里的仙君可不就是鱼吗?”
“河里得道成仙也可以是鲤鱼河蚌啊?”夙倾继续怀疑地追问。
“鲤鱼河蚌修炼成形的那是妖吧?”夜忱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万物皆有灵,鲤鱼可修为地仙,就算是河蚌若得机缘也可化为蜃龙!”
“恕我一介凡人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就像是想平日里随意闲聊家长里短,也实在太过目中无人了。
“你们真是无知者无畏!”站在台上的端郡王再也按捺不住,指着夙倾跟夜忱阑道:“哼!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这河伯一旦发怒,百里水域尽皆洪泽,所到之处,淹田没地,屋舍尽毁,百姓就都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了!”
他之前在夙倾跟夜忱阑那里受的侮辱,一直盘算着伺机报复,今日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端郡王,你身为钦差一未散利,二未薄征,三未劝富室以惠小民,却归咎于天神降灾来此煽动人心,你是忘了前段时间的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疼吗!”夜忱阑才不理会他,刀人揭短,直戳痛处。
夙倾也看向了端郡王,冷厉着脸几步向他走来。
端郡王吓得退了好几步,嘴里喊着侍卫们:“护驾!快护驾!”却还是努力在台上端着,硬撑着腰杆,吼道:“你想干什么!你们这样做是要百姓们都家破人亡吗!还不快收回方才的话给河神赔罪!”
“是呀,夜家娘子啊,对河神可不能不敬啊!”一个妇人赶紧对夙倾道,明显对玄水河神是心存畏惧。
“就是,到时候田地干涸,大家都得饿死,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他男人在一旁粗声粗气地道,已有些恼怒。
他们这一说,其他的镇民也纷纷指责道:“你跟夜大夫都是外乡来的,大不了到时一走了之,可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人说着说着,情绪一上来,群情激愤了起来,要不是惧怕夙倾的身手,早有人上前大打出手了。
“一群愚民!”夙倾面色一沉,真的有些怒其不争,弄不懂这些人为何会这样,厌恶欺凌却又不敢还手,转而将情绪施暴于更弱小的人,有人站出来为他们出头,却又怕伤了自己的利益,于是将怨愤全都发泄给那个出头的人。
“因为他们被欺凌得太久,早就忘了该如何抬起头。”夜忱阑在夙倾身旁沉声道,话语中带着叹息。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幽幽女声道:“我愿意去。”
混乱的叫嚷声一下子停了,众人纷纷抬头望过去。
一个破布衣衫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披散着头发,脸上都是泥渍与尘土,常年的饥饿与流亡已让她瘦弱不堪,像水中的蒹葭在寒风中摇曳,一折就断。
可当她抬手拨开了额前的乱发后,却是露出一张姣好的五官与容色。
“不错,不错,这个可以呀!”老族长盯着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半天,立刻喜出望外。
端郡王更是煽动在场的人大呼道:“这位姑娘,你此番作为,我代表全镇的人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在场的民众也都看向了她,虽都有些可怜这位女子,可更多的是心下松了口气。
端郡王见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让人一敲鸣锣高喊:“行了,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嫁女祭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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