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夙倾与夜忱阑赶到时,老族长已带着一帮精壮汉子闯了进去,他们都用布巾遮住了口鼻,将几个病得不行快要死的人抬出来,集中堆在了一起。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不消半个时辰,这些人不是病死就得被活活冻死。
老族长紧捂着布巾包裹的脸,躲得远远地指挥着汉子们干活:“现在可不能埋啊,得等死了再埋。”他怕过上疫病,都没敢进草棚内,在篱笆外往里面瞅了几眼,连声叮嘱。
几个准备好抬尸板的汉子憨声憨气地对他堆笑道:“放心好吧,老族长,我们就在这候着等这些人咽气。”毕竟,这活计还能让他们挣上几文钱,自是要做得让老族长满意。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夜忱阑阻拦住身边的三两个汉子,夺过了他们手中的抬尸板,扔到一边,厉声大喝。
那些汉子都纷纷停了下来,面色为难地看向老族长,请他出面解决。
“夜大夫,这些人已经没救了,还是趁早埋了烧了,免得传染其他人。”老族长见是夜忱阑来了,在外面拐杖拄着地,语重心长地规劝。
“你们这是在杀人!这些人还没有死!”夙倾逼视着老族长冷声道,可怜这些人活着的时候生如草芥,快要死时,也被人对待如猪狗。
“你这娘子说话怎的这般难听,这些人本就是活不成的,疫病你知道吗!治不好的!不早点埋了处理好会死很多人的!到时候你担待得起吗?”老族长又给她气得吹胡子瞪眼,赶紧继续指挥着那些汉子们道:“别听她的,都不要停,继续抬,记住,咽气了就赶紧埋!”
几个汉子见老族长发话,又走进屋中,忙着将快死的病人往外抬。
夙倾直接抢上前几步挡在了这些病人面前,冷厉放话道:“我看今日谁敢!”
“玉儿!我的桃玉儿!你们这是在造孽呀!”老妪嘶哑的哭喊声忽然自里屋响起。
只见门口一个大汉从床上拎起瘦小的桃玉儿,就要往外走,老妪跟疯了一般地捶打着汉子的胳膊,不让他离开,而桃玉儿那小丫头的脸色已然发紫,昏迷不醒。
夜忱阑扑向了那汉子,将桃玉儿夺回怀里,抱起来,一步步逼近那汉子。
那汉子见夜忱阑竟如此不要命,将时疫病人抱在怀里,他生怕自己也被传染,吓得连连后退。
躺在枯草上还有口气的病人们见状,再也忍无可忍,纷纷站起了身,扑向了其余几个汉子。
一时间,那些粗壮男人们个个被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在此停留,全都跑出了茅草屋。
夜忱阑怀抱着桃玉儿带头将那群人逼退,喝道:“你们都给我离开这里!”
七八个壮汉就这样被赶到茅草屋外老远,不敢再上前一步。
老族长也是吓得老脸惨白,边退边怒吼道:“啊!疯了,疯子!你们两个都不准进镇子,就留在这里等死吧!”说完他就带着这些人不敢再多做纠缠,全都退回了镇内。
夙倾赶忙上前,接过桃玉儿,抱回到草席上,揉搓着她渐冷的背心,悄然注入了神力为她续命。
牵涉了凡人因果,她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崩裂疼痛,她强忍着,对夜忱阑道:“我能做的,也只是帮他们拖延时间,生死有命,至于他们是否能活下来,能否从地府阴司手里抢人,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夜忱阑点头,心存感念地看了夙倾一眼,就开始忙着救治病人。
好在夜忱阑的医术着实不错,经过几天几夜的救治,桃玉儿总算是救活了,想来也是她命不该绝。
由于夙倾驱散了瘟神的法力,疫情没有进一步扩散,那些得了疫病的流民除了几个病重的去世了,其他的人也都在好转中。
莫婶子让镇子上的善心镇民为这些人捐了些衣物和粮食,流民营里能出劳力的也从山里扛回了圆木枯草,储存了柴火,加固了茅草屋,以此来熬过这个严寒的冬季。
待到时疫结束之后,夙倾与夜忱阑才得以又搬回了镇上的住所。
此时已时进腊月,雪冷霜寒,住所的院子里开了一树树蜡黄的金梅。
转眼到了年末,这梅花开得格外傲雪欺霜,幽幽香气扶风而过,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花?”夙倾对夜忱阑问道,凑近那枝条上的花苞嗅了嗅,香气在鼻息间萦绕不散。
“寒梅。”正在庭前忙碌的夜忱阑幽幽回道。
夙倾忍不住折了一枝下来,寒玉般的指尖触碰着金黄的花瓣,浅嗅暗香,倒像是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夜忱阑望过来,看她那样子不由牵起薄唇笑道:“你喜欢?”
“喜欢。”夙倾望着手中的那一枝寒梅点点头。
夜忱阑将木案上的碗筷摆好,继续搭话道:“世人都喜欢它凌寒独自开的品格。”
夙倾想了想,一直都冷得像冰的脸上忽然漾起了一丝浅笑,如冰消雪融般的好看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就是喜欢这清冽的香气,有冰雪的味道。”
夜忱阑看见了,竟是有些怔怔,没想到她也会笑。
当夙倾走回夜忱阑身边时,发现他居然在庭前的过道上摆了几碟小菜,桌上还有酒与两副碗筷。
夙倾满腹怀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向来吝啬刻薄的夜忱阑会有如此好心。
夜忱阑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着招呼她过来坐下,道:“今天是新岁夜,买了瓶酒和一些菜,喝吧,不扣工钱。”
夙倾一听,立刻坐到他对面,就不跟他客气了。
夜忱阑给她与自己各斟了杯酒,难得心平气和地与她道:“你不是想要我教你人间的人情世故吗?今日得了空闲,就教你一二吧。”
夙倾一听他要给自己传道解惑,赶紧捧起桌上的粗瓷杯,敬了他一杯酒。
夜忱阑受了她这一杯酒,与她碰了杯,喝了一口,道:“其实人情世故说难也不难,你与人相处久了,自然就会知晓,那就先从凡人的七情六欲开始讲起吧。”
夙倾坐在一旁认真听着,一副很是虚心受教的模样。
夜忱阑满意地点点头,表示她孺子可教,继续道:“所谓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生、死、耳、目、口、鼻。”
夙倾将这几个字一一想了想道:“我也曾看过仙录典籍中如此记载,可我却并不能参透。”
这时,临县县主府的方向忽地响起了几声炸雷,紧接着就升腾起漫天烟火,如大朵大朵的繁花绽放。
在这食不果腹,饿殍遍野的时期,也就只有她还能燃放这种奢侈玩意取乐,不过倒是为大家做了件好事。
“这便是烟花。”夜忱阑闻声望过去与夙倾解释道。
夙倾听后也随之望了过去,明眸随着满天的烟花而五光十色,欣赏赞叹道:“没想到凡间也有这样绚烂的光景。”
夜忱阑回过身看着她一笑道:“你看见烟花,觉得很漂亮很赏心悦目,就是你的喜悦之情;而你看见了,你听见了,你的耳目向你传达了这份愉悦;你喜欢喝酒,闻到寒梅的香气觉得很好闻,很留恋,这也就是你的口鼻之欲。”
夙倾细细想了一下,表示这些都不难理解。
夜忱阑点头,与她继续道:“但活在这世上也并非事事都能顺心如意,亦有悲伤,恐惧,与死亡,其实你这些天在患庐中也体会过,活着的人会为死去的人哀伤,濒临死亡的人亦会感到恐惧。”
夙倾身为神明,对此自是有着超然物外的看法:“凡人眷恋生死,对世间有太多的牵挂和放不下,殊不知一切本就生于虚幻,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很多情感都是他们庸人自扰。”
夜忱阑显然不赞成她的看法,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像是在看什么很遥远的地方,有些沉重地道:“其实生死天道,情感纠葛,别说是凡人,就算是身为神明也很难看破。情感与欲念,有时并不是一一表露于人前,需要用心去体会,有时各种**相互伴生,哀伤与喜悦交织并存,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的情感,人生在世才更有意义。”
夙倾听得有些混乱了,半懵半懂地看着夜忱阑表示对这些错综复杂在一起的情感欲念真的很难理解。
谁知夜忱阑忽地翻脸,毫不留情面地说她道:“你不能理解,那是因为你笨。”
夙倾立刻脸一沉,觉得这人一天不数落自己两句他就不舒服。
夜忱阑见她那样,转而又笑了道:“我老是说你不好,你觉得很生气,便会发怒,你讨厌我这么对你,这就是你的厌恶。”
夙倾听懂了,原来他是想跟自己说什么是“怒”与“恶”,于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也如实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感受,便对他道:“其实,我现在并不讨厌你,你人挺好的。”
夜忱阑见她这么说,没有再多言,心领意受地拿起酒杯喝着酒,熟不知他掩在衣袖下的嘴角此时都笑弯了弧度。
夙倾体会了下夜忱阑所说,总觉得与她解释的七情六欲,似乎还少了一个,她伸出手指一一数了数,终于知道是少说了哪一个了,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你还有一个没有说呢,是爱情对吗?什么是爱?这又是怎样的感受?”
夜忱阑当场给她问得愣怔了片刻,握酒杯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不由别过头去,规避了夙倾迫切求教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道:“哪有一个姑娘家这么盯着问个大男人什么是爱的。”
夙倾见他神色有异,不免疑惑地凑近他的脸,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吗?”
此时夙倾的脸离他很近,并不冰冷眼眸上可以看清她根根羽睫,她的肌肤真的晶莹似雪,夜忱阑看得身子顿时往后靠了靠,侧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调整了下心绪才道:“今夜就说到这吧,至于剩下的那一个,你自行领悟。”
夙倾轻蹙了一字眉,有些小失望,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了,可偏偏就不告诉她。
二人对坐在庭前继续吃着年夜饭,酒过三巡之后,夜空中飘散下轻柔的雪花,夙倾伸出手来试图接住一片,望着那飘飘洒洒轻如鹅毛般的雪花道:“这里的雪很温柔,不像我住的地方,雪都跟盐粒子似的,被风刮在脸上,有些硬,有些疼。”
而后她又将刚折的一枝寒梅,插在自己刚喝完的酒瓶子里,静静地坐在廊檐,悠悠地道:“你知道吗?原来我也喜欢就这样,看庭前雪落,静室幽花。”
“你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吗?”夜忱阑吃了口下酒菜问她。
“没有,我不能离开北溟。”夙倾答得有些落寞,夙倾上神自临世起,父神给了她通天神力同时也给了她一条神禁,那就是不得离开北溟一步。
夜忱阑心里触动了一下,却也没再说些什么,他低头把杯中的酒喝完,便起身收拾碗筷桌子。
等他做完一切后想喊夙倾进屋休息,却发现她已经靠着廊柱静静地睡着了,应该是本就受了伤,前段时间医治流民又累着了。
夜忱阑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伸手为她抚去额前细发上的落雪,雪花触手冰凉,化在了指间,也融进了心里,他嘴角渐渐溢出笑意道:“世间怎么会有你样的姑娘,如此特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