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夙倾与朔辛回到九渊时,一个阴气颇重的男人正站在入口处让兵将引荐入渊。
他一身黯色大繎烈狱纹冕服,金雕锦肩,百骨枯枝冠,相貌可以说是俊逸无匹,但此人全身上下却散发着死气,就像坟茔般颓败而荒凉,没有半点生机,要不是一双眼睛还在流动,还算有些神采,不然真可以认为他就是个死人。
夙倾与朔辛匆匆回到渊内,那人见了,拱手一礼道:“夙倾尊神,本君冥零,是地府冥君。”
听到“冥君”二字,夙倾的身子陡然紧绷起来,难道他是来拘走夜忱阑魂魄的?她几步就挡在入口处冷冷道:“不知冥君来此,意欲何为?”
夙倾这般态度着实是有些不善,但这位冥界之主见了却是面色不变,不恼不怒,只一摆手道:“尊神别误会,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
寒霙殿内死寂无声。
夙倾坐在病榻旁,手紧紧地握着夜忱阑的手,好像要将他捂热似的,可是连她的手都是冰冷的,又怎么能捂得热?
她静静地望着夜忱阑,他的眉头又好似微微蹙了一下,于是她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抚上他的眉宇,好像要帮他抚平伤痛。
冥君冥零在一旁站着,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觉得这位九渊的夙倾尊神确实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过了片刻,夙倾才幽幽开口,好似在对他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他就是这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偶尔还会微微蹙眉,指节也有些触动的反应,我知道他还没有死,这不是我的错觉,可我却想不出他到底是怎么了。”
冥君冥零听后,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只略微动了下眼眸,道:“因为他的命断了。”
“你的意思是说,是司命手里的命簿?”夙倾这才抬起头,好似有些恍然大悟。
冥君冥零点头道:“他先前之所以能遮蔽天眼,脱离命运的轨迹,是由于他曾动用过人间禁术逆天改命,如今司命已重新为他续上了命簿,他也承认自己伙同魔族血洗了北溟水君仙宫,天规判罚他废去仙根,再入轮回,他现在阳寿已尽。”
“原来是这样,是他的命簿上命终了。”夙倾凄然地牵起惨白的嘴角,好似有些了悟,又好似有些自嘲,原来这些天来,她一直在逆天而为,为他与天争命!
冥君冥零继续道:“这六界苍生除了魔界都需有仙体者方可脱离轮回之苦,不受司命命簿所属。凡人若是想起死回生,除非有大机缘,需为他逆天而行,破生死天道。”
说到此处夙倾垂下眼帘,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许久她才幽幽开口道:“苍臾曾炼制过一颗天恒丹,那仙丹里炼化了一株万年九穗禾,正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冥君冥零自是知道那颗天恒丹,接着道:“不错,这颗天恒丹本就是逆天的存在,不仅能起死回生,甚至能让人重续仙根,直接飞升为上仙,可谓是一步登天。只是这枚天恒丹被太子辰煜得到后,一直供奉在九重天的往极殿中由天兵看守,并不容易得到,何况逆天而行,本就是以命换命,这世间之事皆有代价。”
夙倾的心犹如沉到万丈深渊之中,寒冷彻骨,无法自拔,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她望着夜忱阑痛苦又挣扎地握紧了他的手。
冥君冥零默然地在一旁看着她,若有所思,他想了想,旋即面无表情地只伸手一招,两件神物便显现于他手中,他将它们捧到夙倾面前,道:“这本是生死簿,这支是判官笔。”
“冥君,你这是?”夙倾侧过身,不解地看着他,要知道,这生死簿上有阳世众生的名字,而这判官笔可断人生死,这两件都是冥界的至宝,怎可轻易交到外人手上。
冥君冥零仍是坚持让她接过,道:“我与辰澜世子是十几万年的至交好友,你跟他的事我也都听说了,我也不能为他轻言生死,所以是否在他的名字上购销他的生死朱笔,还是由尊神你来做决定吧。”
夙倾恍然,难怪夜忱阑还可留有前世的记忆,难怪他对阴鬼之术如此了解,原来都是因为这位地府冥君,而夜忱阑之所以命簿已断却还没有死,是因为冥界还没有在生死簿上勾掉他的名字。
夙倾的面容有些呆滞,凄然道:“所以,我是应该将他送走了是吗?”
冥君冥零抬起手向虚空中一拂,那本生死簿便凭空翻了几页,最后停留在有夜忱阑名字的那一页上,不着半分情绪地道:“他现在即便没死,也如同行尸走肉,尊神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几个字,夙倾身子一颤,看着生死簿上那殷红的三个大字,只觉得如血般惊心刺目,她竟是有些失了神,目光已不知该落往何处。
冥君冥零叹了口气道:“尊神,生死天道,对于我们这些神明而言其实早已看透,所有的结局皆是天意。”
夙倾当然明白何为看破生死,想她执掌六界裁决刑罚百万年,对世间一切都不曾动容,这一次又当如何呢?
她的目光终是落寞了下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夙倾站起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生死簿与判官笔,一手执簿,一手提笔,笔落断生死,阴阳永决绝,只是如今这一笔落得怎就仿佛有千金般沉重,让人难以抉择。
她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忍不住问道:“他再次投胎转世后还会记得这一世的人事吗?”
“不会。”冥零回答得斩钉截铁,森冷且没有任何温度地道:“我让他这一世留有记忆已经违背了天道,受到了天界的责难,这回九重天的人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何况他仙根已断,永不归天,下一世他就是个普通凡人,奔波忙碌,娶妻生子,几世轮回之后他会彻底沦为凡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人。”
“啪”的一声,夙倾手中的那支能取人性命,断人生死的判官笔就这样掉落在地上。
“夙倾尊神?”冥君冥零看着那支笔在地上滚了几滚,转过头望着她问道。
夙倾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捧着那本生死簿颤声道:“可否以让我先独自静一静……”
冥君冥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偏殿,可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对夙倾道:“尊神,其实我可以用阴鬼之术让他醒来一会儿,你们可以道个别。”
夙倾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他,她有多希望夜忱阑能醒过来,哪怕片刻也好,她还有好多话要找他问个清楚,于是有些希冀又有些感念地道:“有劳冥君了。”
冥君冥零摆了摆手,随后三两步来到病榻前,抬起大袖,伸出有些灰败的手,往夜忱阑眼前隔空一扫,手掌变换掐了个指诀,中指便往夜忱阑眉心处一点,口中唤道:“醒来。”
夙倾紧张地看着,只见夜忱阑的眉心忽地一蹙,手指便开始有了动弹,渐渐地,昏睡多时的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夜忱阑!”夙倾抢上前两步急切地脱口而出,赶紧去查看他的情况。
夜忱阑一醒来,看见了身边的冥零,又看了眼站着的夙倾,心下已经了然,他开口便是坦然一笑道:“我这算是回光返照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夙倾看着他那般有些戏谑的神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冥君冥零看着他,死气沉沉的脸好似有了些许神采,道:“算是吧,我又给你破了一回例。”
夜忱阑对他勾起嘴角,会意般地又是一笑道:“真是麻烦你了。”
冥君冥零不再搭理他,将他扶着坐起来,道:“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便走出了偏殿,关好了门。
夜忱阑坐在床榻上,对站在一旁的夙倾笑着招了招手道:“夙倾,坐过来。”
夙倾却是猛地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有些难以自控,百感交集。
夜忱阑当场一怔,有些复杂的情绪在蔓延,却无法宣泄而出,只能将他们深埋下去,他缓和了下,平静地拍拍她的肩对她道:“都是活了百万年的神明,怎么还搞得跟凡间的生死离别一样。”
夙倾仍旧抱着他,不肯松手,只听她低沉而又伤心地道:“苍臾死的时候,我没能救他,现在我又要看着你死……”
夜忱阑沉默了,他又何尝不想一直陪着她,可如今他又能怎样呢?他伸出手拉开夙倾,让她看着自己,而后对她淡然一笑道:“我也就只能醒来一会而已,你说是不是应该让我完成下我的心愿,我们再好好道个别?”
“好,你说,你还有何心愿未了?”夙倾整理了下愁容,认真地看着他,这时只要是他说出来,什么样的心愿她都会尽力去帮他实现。
夜忱阑脸上的笑容散去,神色转为了怅然哀伤,道:“扶我去再看一眼我父君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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