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沐浴更衣

厢房的门被轻轻合拢,落锁的声音并不沉重,却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苏晓晚与外界彻底隔绝。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警惕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

房间内异常安静,只有暖炉中银骨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她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虽然寒冷,却带着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梅花冷香,以及一种……干净的木头发出的味道,与牢房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有着天壤之别。这种洁净的气息,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仿佛置身于一个精心布置的幻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暂时的容身之所。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金砖,一尘不染。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圆桌和两个绣墩,桌上放着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另一边是一张挂着素色纱帐的拔步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的茵褥。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房间中央那个硕大的、散发着热气的紫铜浴桶,以及旁边矮几上摆放整齐的干净布巾、皂荚,甚至还有一小盒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类似香皂的东西(或许是贵族专用的澡豆或香膏)。

这一切,都与她过去三年,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在地狱边缘挣扎的经历,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干净、温暖、安宁……这些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元素,此刻却像是一把把温柔的刀子,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却死死咬住了下唇,将那股软弱的冲动压了下去。不能哭,更不能放松警惕。天上不会掉馅饼,从刑场死囚到被安置在这样的房间里,这背后必然有着她无法想象的缘由和代价。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声音很有节制,既不急促,也不微弱。苏晓晚猛地绷紧了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两名身着淡青色窄袖襦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侍女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步履轻盈,动作协调,进门后便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或好奇的打量。为首的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清秀的侍女这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声音平稳无波:“娘子万福。奴婢奉主人之命,伺候娘子沐浴更衣,稍后用膳。”

苏晓晚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们。这两个侍女,与她见过的所有下人都不同。郡守府里的丫鬟,要么趾高气扬,要么怯懦畏缩;牢狱里的女囚和狱卒,更是充满了绝望和暴戾。而眼前这两个,她们的态度恭敬却疏离,沉默得近乎刻板,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而规范,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纪律性。这绝非普通富贵人家能训练出来的婢女。

见苏晓晚没有反应,那为首的侍女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另一个侍女则已经走到浴桶边,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从带来的一个小巧的提篮里,取出一些晒干的、散发着药草清香的花瓣和艾草、佩兰等有驱寒祛秽功效的植物,轻轻撒入水中。她又拿起那盒“香皂”,用银匙取了一些,置于旁边的银盘里。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废话,动作熟练而优雅。

“娘子,水温正好,请允奴婢伺候您宽衣。”为首的侍女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晓晚看着那氤氲着热气的浴桶,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洗过一个热水澡了。在牢里,能有一碗干净的冷水擦脸已是奢望。身上褴褛的囚服沾满了污秽和血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头发也早已板结粘连,爬满了虱子。对清洁的渴望,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轻易接受。这沐浴,是清除污秽,还是某种……仪式?或者是为了检查她身上是否有隐藏的印记、伤痕?

犹豫间,那为首的侍女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又或许是受过类似的指示,她微微抬眸,目光快速而恭敬地扫过苏晓晚身上肮脏的囚服,低声道:“娘子请放心,沐浴只为涤尘净体,别无他意。主人吩咐,需让娘子舒爽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目的,又隐约透露出“主人”的“好意”。苏晓晚心知,自己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反抗,只会招致不可预料的后果。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两名侍女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却利落地开始帮她解除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囚服。布料与伤口黏连的地方,她们会用温水浸湿的布巾小心软化后再剥离,避免了额外的疼痛。当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久被包裹的皮肤时,苏晓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看到自己手臂、小腿上遍布的淤青、鞭痕和结痂的伤口,在相对干净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侍女们的目光扫过这些伤痕时,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寻常事物。

褪去所有衣物后,苏晓晚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踏入那个巨大的紫铜浴桶。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那舒适的感觉让她几乎呻吟出声。她将自己沉入水中,只露出头部,闭上眼睛,感受着热量一点点驱散骨髓里的寒意。侍女们一人执布巾,一人执澡豆,开始为她仔细地清洗身体。她们的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避开伤口,仔细搓洗着每一寸肌肤,甚至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热水、香氛、专业的服侍……这一切都让苏晓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她偷偷观察着侍女。她们始终沉默,交流仅靠眼神和细微的动作。为她洗头时,会用一种味道清香的、泡沫细腻的液体,耐心地揉搓,冲洗干净后,还用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子,沾着温水,一点点梳理开她打结的长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沐浴完毕,侍女用宽大柔软的干布巾将她包裹,仔细擦干身体上的水珠,然后为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并非她想象中的绫罗绸缎,而是一套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细麻布中衣和长裤,尺寸略显宽大,但穿着十分舒适。外面还罩了一件同色系的夹棉长袍,足以抵御冬日的寒意。鞋子也是一双柔软的千层底布鞋。

接着,她们又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几碟清淡的小菜,还有一小碟点心。食物简单,却热气腾腾,散发着谷物天然的香气。

“娘子请慢用。”侍女摆好碗筷,便又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苏晓晚坐在桌边,看着眼前简单却洁净的食物,腹中的饥饿感汹涌而来。但她没有立刻动筷,而是再次环顾这个房间,目光扫过窗棂的雕花,桌案的木纹,以及侍女们毫无表情的脸。

从院落的格局虽只窥见一隅,但能感到其精巧和幽深,到房间的布置简洁却用料考究,再到侍女堪称典范的规矩和沉默……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救她的人,身份地位极高,极有可能是真正的顶级门阀,甚至可能与皇室有关。只有那样的家族,才会有如此森严的规矩和低调的奢华。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中了她的什么?美色?她如今这副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样子,恐怕入不了这等高门的眼。才学?她一个“寒门小吏之女”,又有什么才学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从刑场上捞人?

未知,像一片浓重的迷雾,笼罩着她。眼前的温暖和食物,仿佛是迷雾中闪烁的灯火,诱人,却也可能通往更深的陷阱。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米粥软糯香甜,温暖着她冰冷的胃。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机械,心中却飞速盘算着。无论如何,先活下去,恢复体力,才能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才能……寻找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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