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的崔灏目色漆黑,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
王瑾被他看得发窘,慌忙解释道:“并,并非如此,是我有事拜托了滢滢。”
崔灏揉了揉并不胀痛的太阳穴,假装不知:“可以告诉为夫是何事吗?”
不论告不告诉,待会儿莫老头来了他都会知道,她索性坦白道:“是我有急事,托滢滢去请了莫先生。”
见王瑾不瞒他,崔灏嘴角上扬,心情愉悦道:“夫人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如此着急,非得在今夜?”
崔灏和滢滢不同,不是自己随意胡诌几句便能蒙骗打发,可若是据实说来,却更加匪夷所思。
王瑾倒是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她完全多虑,若说在这世上谁最懂她,必定就是崔灏。
从路遇山匪那日,他便明白,王瑾必有不为人道的秘密。就如自己眼前那座光屏,若不是亲身经历,外人纵然说破嘴皮,他也绝不会相信。
他柔声劝慰道:“夫妻本是一体,夫人若是有何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若是不方便告知缘由,为夫绝不追问。”
王瑾迟疑,此事她确实力有不怠,需要帮助。
鹤顶红是剧毒,莫先生纵然能及时赶到西域,他该如何取信于将军府众人?
凭着自己是阿翎的好友?仅凭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之言,众人便能给岳大将军服下剧毒鹤顶红?
她看向崔灏,烛光下,他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目光清澈诚挚,犹如山间泠泠清泉,清可见底,不染尘埃。
此时,崔灏双臂犹在。
她想起今日王氏会馆外上轿时的搀扶,撞到轿顶时宁愿撞得生疼也要维护自己的手,修长有力,指节突出,光泽如冷玉,却温暖柔软。
她不敢想象崔灏失去手臂的样子,她无法眼睁睁看他受此劫难。
王瑾双目低垂,心中剧烈交战,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暂且相信他,若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并不相信自己,失去手臂便是他咎由自取。
她斟酌着开口道:“方才滢滢向我说起,岳大将军重伤,让我突然想起前几日做的那个梦。
梦中有位大将军中了奇毒,开始大家以为是风寒,毒素发作才去请大夫,已经无力回天。
我醒后惴惴不安,唯恐梦境成了现实,心中忧虑,便想找来家中用药高手询问。”
崔灏大惊,虽然王瑾说得好似普通妇人疑神疑鬼,但他知道,她定是知道岳大将军已经中毒。
若是不及时救治,岳大将军恐怕命不久矣。
岳大将军若是骤然离世,西域怕是要大乱了。他相信皇上、太子英武善战,终能守住西域,但羯人来犯哪会回不是烧杀抢掠、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王瑾看他神色变化,以为他不信自己,却又因方才已经夸下海口不好反悔,暗道自己想法天真,太易轻信于人。
在这世上,能够依靠终究只有自己一人。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莫老头来了。
莫老头平日里睡得早,今夜正要躺下,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
孙女开门询问,原是崔府之人,他正思索自己与崔府有何交集,来人拿出东家信物,急匆匆就将自己拉来了崔府。
一路疾行,莫老头微喘着气,一路被拉到了洞房。
“莫先生,你见多识广,你可曾听过有一种毒药,中毒之初与风寒无异,一旦毒发无药可解,疼痛吐血,最终失血而亡。”洞房之中,王瑾神色平静道。
莫老头摸着胡子,眼神闪烁,他从未告知过任何人自己会用毒,没想到那日一时手痒,竟被小姐看了出来。
不过,即便看出来,只要自己装傻,应该也能糊弄过去。
但谢家对他恩重如山,今日小姐洞房之夜将他招来,必定是遇上巨大急事难事。
“中毒之人干系重大,若是先生知道,还请据实以告。”见他心中似有顾虑,崔灏道。
红烛火焰在莫老头脸上投出长长的阴影,他心中剧烈挣扎,最终下定决心,咬牙道:“这种毒叫蝎尾,极难制取,中毒之初症状与伤寒无异,让人放松警惕,一旦毒发药石无灵。”
“此毒是否可解?”王瑾道。
“毒发之前,用石菖蒲与鹤顶红可解。”莫老头笃定道。
与书中所言果然分毫不差,王瑾露出了然神色。
崔灏看王瑾笃定神色,明白莫老头所言非虚,岳将军危在旦夕!
“莫先生,我友人之父深中此毒,你可愿意前去救治。”王瑾望着他的眼睛,殷切道。
莫老头既已经说出此毒,自无不肯,正要抱拳应下,却被崔灏阻止。
“不可。”崔灏急切道。
王瑾垂下眼皮,心中自嘲一笑,果真还是不信她,以为他接下来会劝她三思而行。
但她听见崔灏道:“先生上了年纪不宜奔波,且岳将军急需救治,耽误不得。不如请先生立即调配解药,我安排人手连夜送去。”
王瑾心中震动,不自觉睁大眼睛看向崔灏,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无条件相信她。
自从看到那本书以来,她一直一个人默默承受,默默谋划,就如驾驶着孤舟的旅人一般,在惊涛骇浪中孤独航行,随时可能被倾覆,却无人可说,无人可依。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人,不问她的来处,亦不问她的归处,只是笑着接过她的船桨,告诉她:“你可以依靠我,让我来帮你。”
一时间,欣慰、感激……各种感情涌上她心头,交织在一处。
“夫人觉得这样如何?”崔灏凌凌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王瑾躲过他目光,略微不自然道:“可是现在城门已关。”
“不要紧,我派崔木去。他轻功好脚程快,区区城门拦不住他,还可连夜赶路。”
“鹤顶红为剧毒之物,岳将军此时并无中毒之兆。只怕将军府未必肯信。”王瑾忧虑。
崔灏道:“这个简单,我再修书一封,只说我备了珍贵伤药特地送去,伤药太过珍贵唯此一份,不提解药为鹤顶红所配。将军府管家认识崔木,定然不会怀疑伤药有毒。”
“若是他们用银针验毒呢?”王瑾问道。
“可以谎称伤药中用了银暗莲。”崔灏道,“银暗莲是一味珍贵伤药,无毒,只是会让银针颜色变暗。”
“你就这么信我?”王瑾定定看着他,“若我骗你,给大将军送毒药,后果不堪设想。”
崔灏一笑,这笑容比那雪后初霁的松柏还要清新俊秀:“你是我妻子,我自然信你。”
二人忙了半宿,将书信解药一起交到崔木手中,再三叮嘱一定要亲自看岳将军服下,万万万不可让旁人试药。
看着崔木夜色中远去的身影,王瑾低声道:“希望能来得及……”
“夫人,崔木已经走远。你是不是该看看为夫。可怜为夫新婚之夜,盖头也没得揭,交杯酒也没得喝。”崔灏眨了眨眼,故作可怜道。
像平静的湖水中突然游来一尾灵动的小鱼,吐出串串气泡,一切鲜活起来。王瑾眉间心上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谁都想不到,外人面前清冷无比的崔家二公子,竟然有如此灵动一面。
王瑾低头一看,掀盖头的秤杆正在手边,再回头看去,盖头好端端地放在床上。
“拿着。”她拿起秤杆比划一下,狡黠一笑递给崔灏。
崔灏依言接过,却见她转身走到床前,端端正正坐好,拿起盖头往头上一盖,俏皮道:“请夫君来揭盖头。”
崔灏手中秤杆一转,手执圆头,用尖头轻轻将盖头挑开,露出了下面如花笑靥。
红烛柔和的光芒下,她眉如含烟细柳,目如盈盈春水,渐渐涓涓细流流向人心底。
他不由呼吸一滞。
却见她朱唇轻启道:“夫君,该喝交杯酒了。”
“夫人,来。”崔灏对自己一时失态哑然失笑,向她伸出手。
她轻轻把手放在他手心,略微借力站起,由他牵引到桌前。
夫妇双手交错,犹如仙鹤交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崔灏含笑道:“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这话让王瑾瞬间僵硬,几乎同手同脚走到床前坐下。
崔灏第一次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新鲜又有趣,忍住笑意道:“夫人睡觉不脱衣服吗?”说完自顾自地宽衣解带起来。
王瑾羞得从脸一直红到耳根,闭紧双目不敢看他,听他戏谑道:“夫人自己不宽衣,是想为夫来帮你吗?”
她缩着脖子,勉强睁眼偷瞄崔灏,只见他身着内衣,并不赤身**,偷偷吐出一口气,有样学样,大方地除去大袖、襦裙,只留内里绢衣,上床贴着墙壁平躺,扯起被子一角搭在身上,闭上眼睛。
一阵悉悉索索,王瑾只觉着床上一沉,崔灏在她身边躺下不动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瞧见对方微微起身,覆向了自己。
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雪后青松般清冽的冷香渐渐将自己包围,她再次紧张地闭紧了双眼,双手紧紧抓住床褥,微微颤抖着把头侧向靠墙一边。
她为了活命,嫁了不爱之人,亦连累崔灏娶了不爱之人。她记得书中崔灏挚爱是岳翎,虽然爱而不得,却好过现在勉强将就。
成亲之前,她早已想好,若他想发生什么,她不会拒绝,毕竟是亏欠于他。
只是事到临头,她还是会紧张,心里还有些许抗拒,和意难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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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停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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