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宗,清晖峰禁地。
此处春意正盛,繁茂花枝与升腾山岚交织,虚虚实实地掩住前路。
一道身影飞掠而过,快速穿梭于林间。脚下仍是雾气绵延,他原本急促的步伐却毫无征兆地一滞,鞋底猛地抵死在地面,生生止住冲势。
“哗啦——”
脚下的泥土松动,鞋尖带起的碎石簌簌滚落,瞬间被翻涌的云雾吞没,连一丝回音也回。只要再多走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这惊心动魄的一瞬,并未在他清俊的脸上激起半分波澜。
和晏长身立于崖畔,山风将他素白的广袖和青丝卷作一处。他肤色极白,是常年闭关少见日光的冷玉质地,眉眼细长温润,端的是一副清贵无尘的仙门高徒派头。
他只垂头看了眼,指尖轻弹,灵力定住半空一片桃花,将其缓缓推向前方。
甫一过界,那原本悬浮的花瓣瞬间失了灵力托举,如同被抽去魂魄,颓然坠落。
“禁空禁法,当真是有来无回的绝地。”
既不能飞,时间又紧,便只好用最笨的法子。
和晏目光锁定身后一株三人合抱粗的老桃树,快步上前,手伸向袖中,摸出一捆早已备好的麻绳。
换作往日,后山禁地必有弟子严加把守。
今日也是赶巧,正是狐族小少主柳霁白上山的日子,加之大师兄不在,守山的小弟子们耐不住性子,全偷溜去山门前看热闹了。
提起那柳霁白,听闻是个混世魔王,偏生长了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相。
……
手腕猛力一收,麻绳牢牢勒住树皮,死结已成。
和晏拽了拽绳索,确认纹丝不动后便不再多想。
管他是好是坏,但这小少主今日倒是给了自己绝佳的下山机会,左右是该谢他的。
只是自幼大师兄便严令他不许私自下山,此番违禁,那人定是雷霆震怒。
粗粝的麻绳嵌进掌心,和晏眼底闪过寒光,随即化作一片决绝。
怒便怒吧。
待他下山寻到那几个仇人,通通杀了。
届时便是被打断双腿,他也甘愿领罚。
和晏反手一拧,抓牢绳索,身形后仰,半只脚掌悬在苍茫云海之上。
脚尖抵住崖壁,刚欲下探,林子另一头骤然炸开几声惊呼:
“柳少主,别跑了!”
“前面是禁地,不可擅闯!”
和晏动作一顿,错愕抬眸。
绯色花雾中猛地扑出一道身影,银发飞扬,犹如失控的流星,直直地朝他冲来!
“找到你了!”
那是个极美的少年,此刻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和晏,左眼下一颗红色泪痣,垂若泣血。
和晏惊道:“是你!你竟然没死?”
少年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咬牙切齿地扑上来,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衣领:“跟我回去!把你抢走的东西还给我!”
变故太快,两人瞬间纠缠在一处。
“等等!现在不可!”
和晏来不及挣脱,便觉胸口一沉,被巨大的冲力撞得手中一松,脚下失衡。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灵力被压制,和晏在这悬崖之间亦如普通凡人般渺小,只能眼看着崖顶景象飞速远去,根本无力回天。
唯有几道变调的惊呼被崖下罡风裹挟着,断断续续钻入耳中:
“不好了,和晏师兄被柳少主撞下崖了!”
“什么?我看分明是那妖狐抱着师兄一起跳崖殉情了!”
谣言尚未来得及澄清,后脑狠狠磕在凸起的崖石边缘,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随之一黑。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和晏勉力睁眼,视野中唯余一双极艳的狐狸眼。
修行之人,不可……口吐污言。
……
寒风如刀,激起一片战栗。
和晏猛地吸气,骤然睁眼。
四肢百骸仿佛被压碎重组,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胸口更是像压了块千斤巨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滞涩。
他茫然地盯着上方灰蒙蒙的天空许久,五感才慢慢回拢,脑中尖锐的刺痛亦随之显现。好在体内的灵力本能地开始运转,自行修复受损的经脉,胸口的闷痛这才稍稍减轻。
他梗着脖子,费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趴着一个昏睡的人。
准确地说,也不能完全算是“人”——虽只能看见发顶,但这人衣摆下钻出一条巨大的银色尾巴,柔软异常,竟是将和晏整个人裹了一圈,还在他身下垫了厚厚一层。
应当……是个妖怪?这是哪?我怎会在此?
我!我是……?
和晏一手捂向后脑,一手想要将人推开坐起。
“嘶——”
手指刚触碰到脑后,便摸到个骇人大包边缘,疼得他登时缩回手,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以为有人在掀自己的天灵盖。
“醒醒!”
和晏忍着疼,用尽全力拍打身上的人。
但这人不仅用尾巴将他裹得极紧,双手更是像溺水之人抱浮木般,将他的腰身牢牢环住,半点推不开。
和晏暗骂:抱得这般紧作甚?怕我跑了不成?
许是被拍得疼了,身上的人终于有了响动。
“唔……”
他闷哼一声,双臂撑在和晏身侧,摇摇晃晃地支起上半身。披散的银发如瀑滑落,嘴角一滴血珠摇摇欲坠,“啪嗒”一声,正正滴在和晏的眼睫上。
和晏避之不及,视线被血色晕染,不耐地蹙起眉头,下意识抬眼瞪去。
轰——
哪怕是如此狼狈杂乱的境遇,这张脸也令和晏呼吸一滞,脑中本就搅作一团的浆糊彻底炸开。
虽面染血污,却遮不住深邃立体的轮廓,睫毛浓密如鸦羽,掩映着乌黑双瞳。眼尾狭长微挑,无端带着媚意,尤其是左眼下那颗泪痣,似是点出了这晦暗天地间唯一的亮色,艳得惊人。
距离太近了。
近到和晏能看清对方睫毛下的细小灰尘,近到带着血腥气的温热呼吸,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他鼻尖,霸道地钻入他的肺腑。
咚、咚、咚。
和晏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连疼痛都忘了。
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嗅到等待已久的猎物,眼前忽地冒出几个字,逐渐扩大,直至占满他混沌的大脑——
想要……好想要它……
美人却对这份危险的窥伺毫无所觉。
他皱着眉,神智似乎还未清醒,强撑着眼皮,伸出手胡乱擦着和晏眼睛上的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和……和晏,怎么样?可看得清我?”
和晏被晃得眼晕,下意识抬手,一把扣住在眼前乱晃的手腕。
掌心触感细腻微凉,如握软玉。
他目光紧锁对方,脱口而出:“你是何人?”
“傻了?罢了,没摔坏就好。”
对方似是松了口气,根本没听他在问什么,头一歪,重重地砸回和晏胸口,昏死过去。
胸口被这记重击砸得生疼,钝痛瞬间扩散。
“唔——!”
和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咬着牙,奋力将身上的人推到一旁,捂着胸口艰难坐起。
直到喘匀了气,他才终于有力气打量四周。
此地阴森幽冷,不见天日,三面皆是湿滑的峭壁绝崖,唯有一面密林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和晏试着活动僵硬的四肢,万幸只是脑后受创剧痛,筋骨倒未伤及根本,经过方才的灵力自行流转,虽仍有些晕眩,但已勉强能够支撑站立。
视线回转,落在倒在一旁的人身上。
那人仰面躺在碎石堆里,双目紧闭。身上的衣衫虽已残破染血,但细看那外衫材质与纹样,竟与自己身上的颇为相似,想来应是同款?
和晏目光下移,瞳孔骤然一缩——只见那条原本裹着他,垫在他身下的巨大银尾,此刻软趴趴地摊在一旁,毛发凌乱沾血,更是弯折成了几段,显然是骨头都断了。
和晏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搜寻关于此人的记忆。可思绪刚一触及过往,脑海中便是一片白茫茫,随之而来的是针扎般的锐痛。
他是谁?
我……又是谁?他刚才叫我和晏?
剧痛逼得他不得不停止思考。
罢了。
既有救命之恩,人又还昏迷不醒,决不能弃之不顾。
他忍着头晕,随手拾起一根枯枝作为支撑,踉跄着向密林深处走去。
当务之急,是要在天黑前寻到些止血的草药和吃食。
走了片刻,只见远处隐约透出些许粼粼波光,或许是有水源。
和晏心中一喜,用枯枝拨开两侧茂密的杂草,一路向着光亮寻去。
只是脑海中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条断折的银尾。
自己虽记不清事,但直觉对此人并无半分熟悉之感,应并不熟识。既如此,那人为何这般拼命地护着自己?
枯枝拨开最后几层厚重的芦苇,视野骤然开阔。
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水色幽碧。和晏走到水边,缓缓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
随着水波荡漾,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在倒影中渐渐清晰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触碰水中冰凉的倒影。
这……便是“和晏”?
与那人的浓丽长相截然不同,水中的这张脸,虽也是精雕细琢的好相貌,却生得极淡。湿漉漉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此刻盛满迷茫的眼睛。
他试着对着水面牵了牵嘴角,倒影中的人也弯起眉眼,笑得如沐春风,瞧着像是一副脾气极好,清润无暇的温良君子模样。
“……”
和晏盯着倒影看了半晌,心底却生不出半点欢喜,甚至涌起一丝莫名的疏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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