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草丛那头忽地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和晏眸光骤冷,脸上虚假的笑意转瞬即逝,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便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屏住呼吸,压低身形,如鬼魅般无声地隐入了身后的茂密芦苇丛中。
“和晏师兄——!和晏师兄——!”
“师兄,你在哪儿呀?若听见了便应一声吧!”
随着喊声渐近,两个白衣少年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压倒了一大片芦苇。
其中一人满头大汗,见寻不到人,干脆一屁股瘫坐在一块圆石上,猛拍胸口顺气: “不行了,歇会儿。跑了一天,实在是跑不动了。”
另一人也有些气喘,却脚步不停,焦急道:“你怎么还有心思歇着!和晏师兄本就不被允许下山,大师兄不日便要回宗,若是回来发现人不见了,定要扒了他的皮!”
坐着那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那能怪谁?谁不知道那狐狸是个祸害?我看呐,八成是师兄被他迷了心窍,私奔去了!”
“你!你休要胡说!”对面那人背对着芦苇丛,气得抄起剑抡他,“和晏师兄光风霁月,定是那妖狐勾引不成,才强行拉着师兄一同跳崖的!”
“我怎么胡说了?!”坐着那人脖子一梗,嚷嚷得更大声了: “当时那柳少主口口声声喊着,说是师兄拿了他的东西不肯还!你瞧他那副死追不放的疯样……依我看,指不定就是师兄在外面欠下了什么风流情债!”
芦苇深处。
和晏隐在暗处,透过层层叶缝冷眼看着。
听得那不堪入耳的浑话,他眉心一跳,下意识便要起身喝止:“放肆!成何体统!”
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卡住。
他猛地回神,思及自己此刻躲躲藏藏的狼狈处境,只好又默默压低身子,重新蹲了回去。
只是听着左一句“私奔”,右一句“迷了心窍”,一股莫名的燥热竟顺着脊背爬上脖颈,烫得他耳根发红,不由得有些心虚地扯了扯衣领。
私奔?
……是在说我们吗?
他又想起那条折断的漂亮银尾。
原来他竟是……狐狸?
“别打了!”坐着的那人被打地抱头鼠窜,连忙岔开话题,“正事要紧!快快!找师兄要紧!”
那少年收回手,气呼呼地推着同伴向前:“先放你一马,快走!莫叫那妖狐真将师兄诓走了!待我寻到他们,定先将柳霁白碎尸万段!”
两人拨开草丛离去,吵闹声渐行渐远。
和晏隐在暗处,本已打算松口气。
然而视线扫过二人离去的背影,瞳孔却是猛地一缩!
不好! 那个方向……分明是通往自己来时的崖底碎石滩!
那只狐狸此刻还重伤昏迷,若是被这两人撞见,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糟了。”
和晏心头一紧,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行踪,当即霍然起身,朝着二人的背影疾步追去。
就在他身形刚动的刹那——
“嘘!”
一声极轻的低语贴着耳畔响起。
紧接着一只苍白冰冷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旁探出,一把捂住他的嘴,瞬间将他整个人拖入芦苇更深处。
背脊撞上一具宽阔坚硬的胸膛,来人俯首,湿冷的唇瓣几乎贴上和晏的侧颈,幽幽笑道:“好师兄,听什么听得这般入迷?我来了许久,你都不曾发现。”
和晏浑身一僵,随即身子猛地前倾,挣脱对方的桎梏。
他迅速转身,刚一抬眼,便毫无防备地再次撞入那双潋滟的狐狸眼。
咚、咚。
呼吸瞬间凝滞,脑海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荒唐念头再次不受控地冒头。
他暗自咬牙骂道:自己竟这般浅薄废物?不过是一副皮囊,竟连与他对视都做不到?
他仓促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向来人身后。
只见那条原本断折的银尾,此刻正软软地拖在泥泞里,沾满草屑与血污,看着便让人觉得疼。
伤重至此,竟还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
和晏心头微凛,对眼前这人多了几分忌惮。
这厮实力,绝不容小觑。
和晏稳了稳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硬些:“柳霁白,你既来了,定然听到了,何必装傻?”
柳霁白却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欺身近前,歪着头直勾勾地看他:“那……你觉得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和晏被迫后仰,迎着对方戏谑的目光,冷冷反问:“既是你拉着我跳崖,究竟是私奔还是另有所图……难道不该问你吗?”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身形忽地一晃,像是被抽去全身骨头,原本逼人的气势瞬间溃散,直直地朝他倒了下来。
和晏下意识伸手,一把接住他。
“对!便是像他们说的那样!”
柳霁白顺势瘫在他怀里,刚才还满是戏谑的狐狸眼,竟瞬间逼出一抹薄红,蓄满欲坠不坠的水汽。
他揪住和晏的衣领,声音带着哽咽,竟是越来越大,毫无顾忌。
“就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勾引不成,非要拉着你寻死!”
“早知师兄这般无情……我还不如不给你当垫背,直接摔死你个负心汉好了!”
说罢,他便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咳出血来。
眼看那两人的脚步声似有折返之意,和晏心中大急,慌乱地伸手要去捂他的嘴。
手掌刚凑过去,却见怀中人咳得满脸通红,眼角挂着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正委屈地望着自己,满脸的可怜见。
“……”
和晏心一横,一刀干脆利落地劈在柳霁白后颈。
“呃……”
怀中的人瞬间没了声音,身子软下来,彻底老实了。
世界终于清净。
和晏轻呼一口气,不敢再耽搁半分,忙将昏死过去的少年一把打横抱起,避开原路,身形如燕,飞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破屋荒败,火光摇曳。
和晏将捡来的枯枝生起火堆,驱散了房内的阴冷。
他盘膝坐在一旁,看着柳霁白满是血污的脸,下意识探手入袖,想寻块帕子替他擦擦。
这一探才发现,自己这看似轻薄的袖口内竟是大有乾坤。
“哐当”
一柄带鞘的长剑和一枚精巧的玉牌率先滑落出来。
和晏捡起玉牌,指腹摩挲过上面冰冷的刻痕:“天衡宗,和晏。”
原来这真是我的名字。
看来,这狐狸并未诓我。
他心下稍定,继续往外掏。
杂七杂八的符纸、碎银……零零碎碎掏了一地,简直像个百宝囊。
断断续续摸索了半晌,指尖终于触到一片柔软。
和晏摸出一方帕子,借着火光仔细端详。
这是一方旧物,布料已被岁月磨得有些起毛,稍微用力展平,便觉出几分陈旧的脆感。
指尖在角落的花纹上缓缓摩挲——
那里用银线绣着一个小篆的“和”字,线迹虽已黯淡,却依旧可辨。
这是……我的旧物?是何人所赠?
即使脑中一片空白,但手指触碰绣纹时,心底竟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这方帕子定对从前的自己极为重要,万万不能拿来给这只脏兮兮的狐狸擦脸。
念及此,和晏轻柔地将旧帕叠好,妥帖地收回怀里最深处,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外掏其他东西。
又翻找片刻,总算摸出几个白色的小瓷瓶。
拔开瓶塞嗅了嗅,清冽的药香扑鼻,确是上好的外伤药无疑。
“倒是命大。”
和晏拨开柳霁白残破的衣衫,将药粉均匀撒在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嘶——!”
药粉刚一接触皮肉,原本昏死的柳霁白蹭地睁开眼,警惕地瞪大眼,手中灵力已然聚起。
借着火光瞧清面前的人是和晏后,他紧绷的身体才瞬间一松,聚起的灵力也散了个干净。
“轻点!”他没好气地嘟囔一声,眼皮一翻,又毫无防备地乖巧躺好。
柳霁白身上的皮肉伤看着骇人,实则并未伤及筋骨,唯独那条断了的银尾伤势最重。
待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和晏目光刚一落向那条尾巴,柳霁白便如临大敌。
他支支吾吾地将尾巴死死抱在怀里不撒手,趁和晏不备,一把抢过了药瓶。
“这个……我自己来!”
和晏手还悬在半空,好心想要帮忙,反倒被他无端横了一眼,那眼神里竟还带着几分羞恼的防备。
“……”
和晏自讨没趣,也不坚持,收回手默默坐到一旁闭目调息。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那人给自己上药时压抑的吸气声和哼哼唧唧的痛呼。
过了许久,那动静终于消停,理智再次回笼。
和晏正欲睁开眼,忽觉一股凌厉指风掠过自己发丝。
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了一截手腕。
他猛地睁眼,眸中寒光乍现:“做什么?”
偷袭未遂,柳霁白却是顺势往和晏怀里一歪,眉头紧蹙,哼哼唧唧:“疼……伤口疼。”
火光跳跃,他看着怀里抱着尾巴蜷成一团的美人,心中叹了口气,语气放软:“说吧,我要如何补偿你?”
柳霁白哼唧声一顿。
“只要我有,我现在便予你,此后……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柳霁白猛地拽住和晏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眶通红,声音都在发抖,“你说得轻巧!那我这多年来……日复一日、踏遍九州地找你,这笔账,你又要怎么算?!”
和晏睫毛扑闪,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竟是欠了他多年的少年情债么?
……
既还不清,便只能先欠着。
和晏喉结滚动,生硬地转开话题:“那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们?”
柳霁白顾不得疼,撑起上半身,黯淡的狐狸眼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入漫天星辰,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惊喜:“你这是……肯同我一起了?”
和晏神色不变,心中却已飞速盘算。
虽已失忆,但他直觉自己绝不至于昏庸到会为了情爱跳崖殉情。
既然自己平日里难得下山,此次下山必还有内情,眼前这只狐狸或许知晓一二,倒不如顺水推舟,留他在身边正如盲人得杖,也好借机探查过往,顺便……慢慢还债。
和晏握拳抵唇,轻咳一声: “你是为救我才伤重如此,我又失了记忆,相互照应,总比一人独行要好。”
“那你同我回青丘可好?”
柳霁白得寸进尺,凑得更近了些,漂亮的眼睛勾魂似地盯着他,像是怕他反悔,忙不迭地抛出诱饵:“青丘有最好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的失忆。”
青丘路远,柳霁白伤重未愈,不宜御风受累,两人只好在附近村镇赁了辆马车,一路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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