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晏正提着一包烤鸡穿过人群，天上飘起点点小雨，他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忽有孩童横冲而来，许是踩到湖边淤泥，脚下一滑，眼看要跌入水中，和晏手一伸将人稳稳拉住。
一旁的摊主见状，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抱过孩子，小声哄了几句，又从货架上取了盏精巧的莲花灯递来：“多谢公子，这盏灯您拿着，图个好彩头，祝您早日遇上有缘人。”
“不必了，举手之劳，多谢。”和晏摇头婉拒。
“阿晏师兄莫不是怕了那湖女，连灯都不敢放？”
一道轻佻的声音从旁插入。
柳霁白不知何时已走近，他毫不客气地挤到两人中间，径直接过摊主手里的灯，修长的手指将花灯拨弄一圈。
和晏只好道了一声谢，默默跟着柳霁白走下桥去。
二人沿着湖畔缓行，月色将人影拉得细长。
走了一段，柳霁白转身停下。
他举起手中那盏莲花灯，灯沿几乎擦着和晏的鼻尖掠过，手却极为自然地向着和晏鬓边伸来。
和晏身子一僵，正欲退开。
“别动。”
柳霁白动作轻柔地摘下他鬓边的一片落叶，随手丢掉，又顺势将和晏手里的荷叶包接过，“跟你换。”
和晏接过花灯，闷闷道：“你非要来看这水灯节，是有什么愿望？可要放灯？”
“自然是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柳霁白忽然凑近半步，灯影晃动，映在他眼中，如琉璃碎光，虚实难辨。他目光幽幽，视线直直撞进和晏的双眼，“不过我这人没耐心，向来不喜求神拜佛，更喜欢直接动手去抢。”
咚、咚、咚。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又明晃晃的意有所指，和晏只觉心口猛地一颤，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毫无征兆地撞击着胸腔。
他乱了呼吸，仓促垂下眼眸，避开头顶极具侵略性的视线，指尖在灯沿上无意识地绕了一圈。
沉默片刻后，他弯腰将那盏花灯顺着水波推入湖中，看着它飘远，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轻声道：“那就看你能不能……得偿所愿了。”
树影摇曳，湖水泛起涟漪，将沿岸的盏盏花灯慢慢推向湖中央。
二人并肩站着，谁也未再开口。
喧闹仿佛在远处，雾气渐起，光影朦胧，隔出一方寂静。
突然，湖心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咿呀声，和晏神色骤变：“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
“湖中，好像闪过一艘花船。”
说罢，他足尖轻点，掠过漂浮水面的花灯，身影一晃，朝湖心而去。
风吹过眼角，月亮藏在水下，四周空无一人。
半炷香后，和晏折返，摇了摇头：
“湖心一片浓雾，靠近不得。”
二人对视一眼，都无意逗留，便径直向下榻的客店走去。
夜深，和晏回到房中，锁门时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多加了一道禁制，才扣上门闩。
室内昏暗，他抱着剑，半晌才和衣躺下，目光落在梁上。
湖边那一幕仍在脑中盘桓——雾虽重，可他分明看到一艘漆黑船影，伴有戏文声响，不过一瞬影子便隐湖中，了无痕迹。
窗外雨声渐大，他闭上眼，那些模糊的念头很快被雨声搅散，沉入黑暗。
一夜风雨如常，无惊无扰。
嘚嘚——嘚嘚——
窗外骤然响起杂乱急促的马蹄声。
床上的人翻身下床，随手理了理敞开的衣襟，赤足踩上地板，指尖轻响，窗扇咔哒自行开启，晨雾带着湿气扑面而来。
街头天色微明，晨雾未散。
远处马蹄声渐近，几道影子在浓雾中时隐时现，飞驰而来。
柳霁白的目光顷刻变得锐利，穿透薄雾，他瞧见一名捕快骑着快马驰骋而来。
那人朗声喝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数名捕快紧随其后，直奔湖边而去。
街上几扇窗户被打开了点缝，有人偷偷往外看，又匆匆关上。
“哟，湖边出事咯？”
“动静搞这么大，怕是要出人命！”
“不是早请了仙门高人来？”
议论声交杂在雾气中，很快就飘散无踪。
柳霁白的目光追随着那队远去的官差，指腹轻轻擦过嘴角，眼底划过贪婪的幽光。
“呵，动静倒是闹得不小，不知妖丹尝起来如何？若真是成了气候的水妖，正好拿来补补这条断尾。”
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正欲关窗，房门忽被轻轻叩响。
“柳霁白，你可起了？”
他眸光一转，笑意瞬间收敛，转身懒散地倚回床上，半阖着眼，嗓音变得慵懒沙哑，带着晨起的困倦：“进来。”
门扇被轻轻推开。
和晏跨入一步，目光触及床上——柳霁白半躺着，衣襟大敞，露出大片晃眼的冷白胸膛。银发散落凌乱，铺了满枕，姿态闲懒至极。
他脚步猛地一停，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默念起清心咒。
非礼勿视。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正欲顺手将门带上，眼不见为净。
身后却传来懒洋洋的喊声，带着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是钩子般勾住了他的衣角：“阿晏师兄，别走呀！帮我束个发如何？人间这些东西，我用不惯。”
和晏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僵硬地停住，头也不回道：“束发之事，不可交由外人。”
“我怎会是外人？”柳霁白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委屈，像是被人始乱终弃了似的，“你这么说，叫我好伤心。罢了，反正我手笨弄不好，若是仪容不整出去也是丢你的脸。”
他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 “不如劳烦师兄拿被子将我一裹，直接扛下去丢进马车里便是。反正……也没人心疼。”
和晏深吸一口气，握着门框的手指紧了紧。
明明昨日还梳得好好的，今日又闹什么幺蛾子。
罢了，赶路要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将房门轻轻合上：“仅此一次。快些起来。”
柳霁白乖巧地拍拍身侧床沿，示意他坐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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