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青鸾拉住还在喋喋不休地背《三字经》的金园,笑道。
金园顿了顿,乖巧地跟着她的步子,嘴里未停。
青鸾偏眼瞧他,瞧出他对自己多了些疏离感。
想必,自己还是吓着了这孩子。
“阿园。”她道,“我杀人了。你害怕,是吗?”
她的声音不大,跨过自动让道的人群,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在山寨的时候,她选择了瞒住金园。她有的是办法用不显红伤的法子杀人。
但她不可能回回这样。
比如这回。
金园没有说话,只是背《三字经》的声音稍大了些,“人之初,性本善……”
“他与我必死一个,你希望谁活着?”
金园背书的声音顿时消减,一条胳膊抱着木匣子,一只手紧紧抓住青鸾的手,“不死。”
不希望青鸾死。
青鸾轻叹一声,轻拍他的手背,“人一旦长大,到底不再如人生之初。我不害人,但人若要害我,当如何呢?”
金园抿唇不语。
青鸾又道:“都说你是个痴傻儿,我瞧你聪明着呢。”
金园“看向”右前方,那是青鸾的方向。
两人迈过长街,走向城门的方向。
他脑后青色发带打成的结散开,发带落下,看着青鸾微散青丝的侧脸。
然而,这样注视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群兵士接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那人打量着他们,讥诮一笑,“还不束手就擒?”
青鸾心道自己断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尤其还是在上辈子的手下败将面前,但下一瞬,便看到为首之人手一摆,蔷薇三人被几把朴刀架着脖子推了出来。
青鸾微微眯眼,“他们与我们何干?”
为首之人身着深青锦衣,并未着甲,面容寻常,但一身凛然之气甚是打眼。
闻言,他道:“既是无干,杀了便是。”
说得如此轻巧?!
青鸾掀起眼。
她记得他,朴杀。
东江王谋逆,全然不顾在应天府为质的东江王妃安危,当时,就是他来拦的平叛军。
当时,她试图以王者之师劝降不义之师,他却一刀斩杀了身边之人以告诫东江军,降即死。
她上辈子争战无数,还是头一回见能对自己人说杀就杀的将领。
她记忆深刻,自然记下了他的名字。
后来,许承淞让她有了更深刻的见识,但朴凌的名字,也不曾忘却。
看朴刀在蔷薇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她吸一口气,道:“人是我杀的,架是我打的。你们要抓要杀,冲我来便是。何必伤及无辜?”
“原来你还打了架杀了人?”朴杀一哂,“同伴岂会无辜?”
青鸾暗道一声“大意了”。
想必朴凌早就留意到了今日进城之人,既是要抓他们三个,另外三个也不会落下。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只是不知,他盯上他们,是在他们进城之时,还是在小贩报官之后了。
双目环顾,最终,她在朴杀的注视下,她弃下刀箭,“行,我便随你走一趟。只是……”
余光一瞥,看到一脸急色的金三娘二人,她微微摇头,问朴杀:“我略懂些医理,听闻东江王病重寻医,可否叫我将功恕过?”
“哦?”朴杀挑眉。
青鸾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这几个同伴出城。”
朴杀诡异地笑了,“带走。”
青鸾从他的笑声里得到了答案,便知,洛景予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敛眉。
蔷薇也是个有眼色的,立时看出来朴杀不会放他们离开,抻起脖子道:“大人明鉴!我三人与他二人不是一路。”
朴杀正拾起刀箭打量,听得这一声,玩味地抬眼看去:“哦?”
青鸾拉着金二哥走在朴刀之中,闻言微愣,却也不觉得诧异。
她对这个蔷薇实在没有太多的印象,想来上辈子也是有些缘故的。
蔷薇见有机会,赶紧道:“确实如此!我是康平长公主身边的侍女,他们同我们无关,只是恰巧同时进城,叫大人误会了。长公主的马车就在城外。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叫人随我出城。”
两个侍卫张嘴想说什么,犹豫着看一眼蔷薇。
算了,话都说了……
青鸾一动不动,目光看向藏在围观人群中的金三娘,沉沉的,带着催促与恳求。
剑已出鞘三分的金三娘,到底按住了准备冲出去的喽啰。
青鸾略松一口气,转过眼就看到了正探究地打量自己的朴杀,一时也不确定朴杀到底有没有发现金三娘二人。
朴杀阴凉凉地笑问:“她说的,可属实?”
青鸾无所谓地道:“本就是无干的人,我为何要在意属不属实?”
两个侍卫的头埋得更低了。
清风寨之时,蔷薇是洛景予带出来的,这两个侍卫却是青鸾和崔渡带出来的。
青鸾赶到的时候,他们已到末路。
如今却叫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危……
其中一人抬起头来,张嘴欲说,见青鸾微微摇头,他涨红了脸,又把头埋了下去。
蔷薇急道:“大人,她都承认了,与我们无干。大人……”
她的声音停住,从朴杀幽黑的双眼中看到了危险。
她听到自己吞下口水的声音。
朴杀道:“正是因为有干,才会说无干。带回去。”
蔷薇傻眼,正欲再说,听到朴杀道:“狱中有刑,未过刑之言不真。再乱费唇舌,割了舌头便是。”
青鸾一点不奇怪他的作法。
朴杀,人如其名,凶残好杀,比之千年前的刀笔酷吏之凶名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对东江王忠心耿耿。也是奇事。
只是她身边的痴儿被吓得瑟瑟发抖,比起在清风寨中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可怜多了。
扫一眼青鸾面上的镇定神色,再看她还能空出心思来安抚身边的傻子,朴杀有些惊讶。
但也只是一瞬,他勾了勾唇,落入他手里的人,不被扒层皮,断几根骨,是不可能的。他终将看到她镇定的脸上表情崩裂,布满恐惧。
且不说如何受刑,光进狱中,青鸾就有种被扒去皮的感觉。
一路行到这里,唯一能傍身的,就是那一包钱财,现在都被缴了去。
同样被缴了木匣子的金园可怜巴巴地缩在隔壁牢房的角落里,抱着膝,把头埋进臂弯里,低低哼着。
青鸾背靠他坐着,听到他依旧在念:“人之初,性本善……”
她叹一声,心知,今日发生的事情,在他心里产生了不小的震撼,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顾十娘!”同一牢里,蔷薇指着青鸾斥道,“都是你!我们都被你害死了!”
青鸾半垂着眸子,并不理会。
倒是与金园同一牢房的一名侍卫,出言道:“这件事不能怪十娘。”
“为何不能怪她?如果不是她非要带着一个土匪上路,怎么会有人来抓我们?”
青鸾意外地睁开眼,“土匪?!”
她看一眼还在傻傻背书的金园,再想想那一身匪气的两兄妹,嗤笑出声。
这牢里还有另一声笑,是从角落里传来的,“没想到,不过大半年光景,这世间竟然能叫痴儿弱女做了土匪?竟有人敢对土匪口放厥词?看来,土匪不是真土匪,冤家不是真冤家。”
青鸾扬眉,顺着声音看过去。
角落里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与宫里太后年纪相仿的妇人,深黑的衣裳让她与角落里的阴暗几乎融为一体。
她一双眼睛,有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唇边还带着一抹讥诮。
蔷薇被这抹笑刺到,一时竟没去留意妇人光洁无瑕的肌肤、纤长细嫩的脖颈,只指着她骂道:“竟敢对我出言不敬?!你可知道我是谁?”
“阶下囚。”
妇人轻吐三个字,便闭上眼,老神在在。
蔷薇被气得不轻,却也无法反驳。
是的,不管她还有什么身份,现在都是阶下囚。
青鸾深深地看她一眼,也阖上了眼。
现在的她,只在与亲友解决问题时才会动嘴,不然,能动手就动手。
在蔷薇把康平长公主说出来的时候,她就手痒了,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好歹,打狗要先看一眼主人。
心思一转,她又疑惑起来。
康平长公主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按道理,应该对自己身边的人了如指掌了才对,怎么对蔷薇不似有什么防备的样子?
这一次,他们已经吸取了上辈子的经验,为什么还是在沂水城里栽了个跟头?
牢中不见天日,却有口孤窗开于高墙之上,约莫能叫人知道外头是明是黑。
听得远远传来的几声梆响,青鸾却看向狱门处。
梆响的掩盖下,狱门外无声无响,倒是锁声微动。
不过瞬间,狱门被推开,轻又快又稳的脚步声传进牢房间的过道。
来人,正是金三娘,身后跟着那个喜欢拔刀的小喽啰,只一眼就看到了靠要栅栏边凝目看向自己的青鸾,还有……那个虽与青鸾不在同一间牢房却背靠着她打起了小呼呼的金二哥。
金三娘一怔,随即似松了口气一般,快步朝青鸾走来,却见青鸾眼里没有一点喜色,只有叹惋,仿佛她不该来。
可……金二哥在此,她怎么能不来?
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金三娘立时回身,显然感觉到了危险。
一点刀尖,从小喽啰身前刺出,慢慢滴出一滴血。
刀尖退出,软倒的小喽啰身后现出一人,血色薄唇,衬得他长相普通的脸上多了几分妖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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