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八月底的这天，苏沅慕起得很早，她要陪着祖父一起去采摘荷叶，做新鲜的荷叶茶。
采摘荷叶的时候，苏沅慕想到了莲子，又想到了左熙言，她素来是爱吃莲子粥的。
这么一想，苏沅慕觉得，也是时候去平江府了。
这半月来，她终日陪着祖父母，帮着他们干活，去镇上为老人家买了不少新衣，算是替远在京城的父母尽了孝道。
钟灵活泼好动，一个小村子留不住她，整日在县里闲逛。
苏沅慕也由得她去，毕竟是她第一次下江南，看什么都新奇，难免有些小孩心性。
这些时日，苏沅慕也没少去往萧县。
那天急着回乡看望祖父母，她没怎么在萧县停留，如今细细去逛，才发现萧县之巨变，繁荣程度甚至能跟淮安媲美。
萧县都如此，不知如今的平江府，该是何等盛况。
在萧县闲逛的时候，苏沅慕注意到了名为“大同”的招牌，问了一些百姓才知道，原来大同是一个商会，是这些年来萧县最为兴旺的一个商会，声名远扬，沿海三郡都知道。
苏沅慕暗暗咋舌，多年没回江南了，这边的繁荣富庶，不亲身体会，是难以想象的。
心中想着要去平江府，苏沅慕便直截了当地给祖父说了。
不同以往，这次她性子有些急了，打算即刻就动身去平江府，这样晌午的时候就能到了。
她祖父性子豁达，听说她即刻要走，也没过多挽留，只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得空了再回萧县。
苏沅慕笑着应下，回去把钟灵叫醒，给她做了一些简单的早膳，便打发她去赶车。
钟灵正好在萧县待腻了，听说要去平江府，当即就兴奋地忙活起来。
苏沅慕瞧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心下感慨，带钟灵来真是不错，人听话，还勤快。
萧县每日都会有大量的车马前去平江府，她们二人完全不用担心迷路，尽管要走一些山路，但是只要跟着别的商队，便不会走错。
今日很是晴朗，她们一路都很顺，晌午时分便看见了平江府的城门。
瞧着那气势恢宏的巨大城墙，苏沅慕心里生出几分期待。
二人进了城，便先寻了一酒楼，美美地吃了一顿。
平江府比萧县还要大，酒楼更是栉次鳞比，随处可见。
最重要的，这里全是苏沅慕最爱吃的江南菜，随便选一家酒楼就能让她吃得尽兴。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苏沅慕心中想着，有机会应该让阮涵来一趟江南，好好学一学江南菜。
她那云江楼的江南菜，还是不能跟平江府的相比。
“苏姐姐，我们现在去哪，是去找左将军吗？”钟灵赶起马车，回身朝后看去。
苏沅慕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小木扎，坐在钟灵身后，朝街道两旁看了看，回道：“先去官署，我得见一见太守。”
说完，她笑道：“怎么说我们此行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修史，下面也都是要太守安排的。”
“好。”钟灵点了点头。
她们问了路，很快就摸清了平江府官署的位置。
到了官署，苏沅慕下了马车走过去，从容地亮出著作郎的官印符牌，表示要见太守。
衙役小吏们不敢怠慢她，连忙带她进去。
苏沅慕进了官署，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平江府的官署有些破败，廊柱窗户都上了年头，瞧着很是陈旧。
平江府这么富庶，官署却这么寒酸，不知是左平婉真的清廉，还是有别的心思。
进去通传的衙役很快过来了，恭敬地领着苏沅慕进去。
苏沅慕没让钟灵在外面等着，而是带着她一同进去了。
进了正堂，苏沅慕就见一身穿银褐色长衫的女子笑着走过来。
女子高盘着发髻，看着英气干练，面带岁月的痕迹，瞧着已过不惑之年。
她的衫袍非常宽大，下垂至踝，像是男子的样式，即便身形隐没在如此宽松的长衫里，也能在风动中窥出她身形的削瘦。
苏沅慕今日同样穿的正式，仿着那些士大夫，穿了襕衫，还是石英色，同左平婉穿的这种银褐色很相似。
比起她们二人像是要上朝议政的样子，钟灵就要随意地多，穿着那种交领窄袖的便服，外套一件御寒挡风的褙子，站在苏沅慕身边，很像她的侍从。
左平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她们二人身上扫过，面上的笑意不减半分。
之前左熙言就对她说过，说是苏大学士的独女，现在是当朝著作郎，日后会来到平江府。
因而今日见到苏沅慕，左平婉也没太惊讶。
唯一让她有些惊讶的，就是苏沅慕看着太文雅柔弱了一些，像是一株不经风雨的小花，随意就能被人折断。
比起苏沅慕，她更了解苏文升。苏文升就是从他们平江出去的，现在位居高阁，左平婉也同他有过几面之缘。
左鸿羲生前，也同她谈论过苏文升，赞他是个通世大儒。
他们两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既然苏沅慕来了平江府，左平婉也不会亏待她。
“见过左大人。”苏沅慕客气地朝左平婉拱手。
左平婉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请苏沅慕二人坐下，瞧着钟灵问道：“这位是？”
苏沅慕回道：“这位是当朝御史大夫钟大人的孙女。”
“左大人。”钟灵看向左平婉，露出一分浅淡的笑意。
原来是钟鼎的孙女。
左平婉心中惊讶，面上不显，笑道：“二位远道而来，是我们平江府的荣幸。”
说着，她在心里盘算，御史大夫的孙女来这干什么，难道是陛下派过来监视平江这边的眼线？
“一切都是奉着陛下的旨意。”苏沅慕笑笑，切入了正题：“陛下想要修开国史，大宁自平江而起，平江的县志自然很是重要。”
左平婉点了点头，回道：“这是自然，苏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左家安顿。”
“平江县志左家也有一份，除此之外，想必左家的家史也能帮到苏小姐。”左平婉笑着说。
“能在左家下榻，也是我们的荣幸，一切都听左大人的安排。”苏沅慕心下高兴，面上笑意也更浓郁了。
她就怕到了平江被安顿在哪个酒楼客栈，离左熙言那么远，到时候真成了来修史的了。
“不是我的安排，是左熙言的安排。”左平婉话说得直接，“她之前就跟我说过，说是苏小姐你从京城远道而来，要把你好好地安顿在左家。”
“苏小姐，你跟我那小侄女，关系很好吧？”左平婉神色亲切下来，语气也亲近了不少。
苏沅慕面上有些讶异，听左平婉这么问，眸中含情，含笑点头。
“我们二人，自小一同长大。”苏沅慕大大方方地说。
“原来是这样。”左平婉一副了然的样子，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怀煦自小就随她爹住在京城，没在我们平江这边生活。”
“既然你同怀煦情同手足，也别喊我什么左大人了，同她一起喊我姑母吧。”
苏沅慕连忙起身，“这怎么能行，可乱了礼数.....”
“你俩一同长大，性子倒是不像，她有时没大没小的。”左平婉感慨地说。
两个人又笑着聊了一会儿，左平婉便差人把她们二人送回左家庄园。
临走的时候，苏沅慕听见左家侍从问左平婉带她们二人从哪个山进去，心中很是疑惑。
左府很大吗，怎么还分从哪个山头进去......
等真到了左家庄园，她和钟灵二人都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经过一座约莫三丈高的巨大牌坊，放眼望去，面前广袤无垠的大地上遍布各式各样的建筑。这些高楼殿宇背靠三座大山，朝那山上看去，能看见葱葱郁郁之间，全都是黑黑的小点，应该也是一些府邸。
苏沅慕坐在马车上，朝身后看了一眼，又去看那巨大牌坊。
那个牌坊由白玉雕成，至少有三丈高，有着四座大梁和三层楼帽，牌匾上刻着烫金的“平江左氏”，极为气派，颇有泱泱大族之风。
过了牌坊，两旁的道路越来越宽阔，苏沅慕定神去看，才发现这里同样有着各式各样的商铺，还有着铁铺和磨坊。
整个左家庄园，就像一个小镇。
怪不得左家人不愿入朝为官，实在是因为，他们凭着雄厚的根基，在平江能过着土皇帝般的日子。
等进到山里面，方才送她们过来的侍从离开了，把她们交给另外一个左家家仆。
家仆是个年轻的女孩，带着她们拾级而上，解释道：“左将军的府邸在滁山后面，我们从这里步行抄小道过去比较快，骑马走大道绕到后山很麻烦，也到不了左将军的府邸。”
“我们住在左将军府上吗？”苏沅慕跟着女孩往前走，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按家主的吩咐，二位大人住在滁山的山腰处，那里离左将军的府邸比较近，有着不少庭院，二位大人可以挑着住。”
苏沅慕疑惑道：“左将军的府邸旁边，没有住处吗？”、
女孩想了想，说道：“原本滁山后山是没有住处的，左将军的府邸是家主前两年特意为她修建的，地处偏幽。”
苏沅慕明白了，也没再多言。
女孩把她们送到山腰处的厢房就离开了。
女孩一走，就有别的家仆走过来，热情地接过她们两个手中的行囊，询问她们的意愿。
苏沅慕无所谓，就任由钟灵随便挑了一处。
安顿好后，苏沅慕走出了庭院，在这滁山山腰处闲逛起来。
左家庄园，真的像个小镇一般，被治理的秩序井然，井井有条。
想着，苏沅慕对左平婉更佩服了。
不同于方才在山下时的熙熙攘攘，到了滁山山上，这里就幽静了不少，府邸与府邸之间也都隔得有些远，建筑也比山下的奢华不少。
也许，左氏的本家人，都住在山上吧。
苏沅慕拦下一挑着食材的少年郎，笑问：“你可知左将军的住处在哪？”
少年郎不认识她，神色机警，反问道：“姑娘是？”
“我从京城而来，奉旨办事。”
“原来是官大人。”少年郎会意，神色温和下来，“官大人且随我来。”
苏沅慕瞧那少年郎神色从容自信，不因她从京城而来有所畏惧，也不曾展现出几分谄媚，心下暗赞左氏家风。
在滁山逛了一圈，到处可见这样的少年郎。
想着京城那些个世家大族，同这隐于山中的平江左氏一比，苏沅慕更是感慨。
左氏在朝中官员不多，又折损了左鸿羲这么一位大将，在朝中的地位远不能跟建国时相比。京城不少大族，甚至包括苏沅慕，都觉得左氏式微。
今日来此，苏沅慕才明白京城人目光的短浅狭隘。
原本以为一章能写到二人重逢呢。（捂脸.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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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平江岁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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