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她?”
“嗯……”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我见过她一次。”
“那时她的身体怪异的扭曲着,如同一个瘪了气、被折断手脚的木偶,匍匐在黒沉的地板上。”
“我看不见她的脸,浓稠的血就从那颗圆圆脑袋上漆黑的头发底下流出来,好像一直流到了我的鞋子底下,令我动弹不得。”
“但是,那个人,她还艰难地动作了一下,发出细小的痛苦的呻.吟声,就好像……好像是在向我求助。”
“可是,我当时什么都忘了,忘了尖叫,忘了求救,忘了过去帮帮她。”
“所以最后,她死掉了。”
……
跟宣予安分别后,唐希一家冒着雨回到家里时,身上还是都被淋湿透了。
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砸得人在底下眼睛都睁不开。
好不容易回到室内,唐希的发丝都黏在头皮上、脸上,应当是很不好受。
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感受还不算太糟糕。
因为,她终于将想说的话,以另一种方式,说出了口。
站在屋子里,唐希左右打量着,这里没有阳台,也不能扔在门外,会被人拿走。
她只能把宣予安的伞小心地撑在狭窄的客厅当中来晾干,雨伞边缘还在滴水,将地板打湿。
这伞看起来很新,她想,明天要带去学校还给宣予安。
不过这把伞实在是太大了,使得原本就十分拥挤的室内更加没地方落脚。
他们一家三口就挤在这一间一居室内。
这看起来与她读着市内最好、最贵的高中的情况并不相符,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父母,佝偻地、拮据地,用他们最大的力气供着她。
由不得多想,因为妈妈在一旁用动作催着她去洗热水澡,别着凉感冒了。
但是两个大人自己身上比她还要狼狈,淋淋地滴着水,跟那雨伞一样。
这个狭窄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即使她很想让他们先去清洗,但她心里也清楚,她拗不过他们。
不如赶快洗完,让出位置。
唐希的书本都摊在一个很小的书桌上,最上面是一个很厚的本子,她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些东西,大大咧咧敞开着,并不对人设防,因为父母不识字,看不懂。
第二天,外面依旧下着雨,到学校里,学习小组的名单也差不多都给统计好了,只留下少数的两三个人还没有归属。
拿着名单,宋琼雨先一个一个地去寻问,看看有没有组愿意把剩下的这些人给加进去。
只有宣予安不太好办,就算有小组愿意把她加进去,宋琼雨觉得,她自己也不一定乐意。
宣予安的不合群,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曾经宣予安背着双肩包出现在16班门口,而她要转班到16班的事,班上的人却完全没提前听说过,就像是一个突然地临时地作下的决定。
这个目中无人般进入16班教室的女生,全身上下的家当只有一个双肩背包,而里面看起来是空的,显然没有课本。
不需要老师引导,也不需要同学介绍,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东西在一个课间过来,正好教室最后头有两张现成的空桌椅。
落座时,宣予安背包上的挂件砸在木桌面上,发出咣啷一声脆响,这声音在原本就挺噪杂的教室里不算大,但是这点响动足以吵醒趴在隔壁桌子上补觉的人。
于是旁边的座位上,女生抬着迷蒙的眼睛起身。
这个女生就是赵湘君,因为个子高、眼神好,被分配到后排的座位也是常有的事。
也就是这段时间,她跟宣予安成为同桌,之后赵湘君忽然主动找班主任调走座位,就开始互相看不惯对方。
但这时她们俩还只是陌生人,不存在任何恩怨,宣予安一进教室,就把身上带着的背包往桌上一扔,趴在桌子上睡起觉来。
被吵起来的赵湘君看着这颗陌生的脑袋,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即使对方有着一头鲜明的墨绿色的头发。
直到任课老师进门,点了宣予安的名,她才知道对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宣予安”。
学校里有关宣予安的传言很多,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她的一点事迹。
最广为流传的是发生在越中食堂里的一件事,原因是它发生在人潮密集的饭点,被很多学生围观过,大家都是见证者。
据说前因是宣予安在食堂吃饭时,被异物卡到喉咙,去医院检查后就来食堂找当个窗口的员工赔偿医药费。
食堂经理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二话不说叫对方赔八百块钱给宣予安,并道歉。
在大庭广众之下。
对方同意了。
出现这样的失误,道歉和赔偿是应该的,也幸好这个学生没大碍。
那个人躬下身子对她说“对不起”,又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只能跑去向其他员工借钱。
半晌终于凑够了八百块现金。
这件事并没有避讳其他人,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宣予安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双手捧着钱交给自己。
但是这件事情在那时候看来,确实是食堂员工的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宣予安作为话题人物,太引人注目,所以才能吸引到许多学生的围观。
但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又有了反转,宣予安的同班同学说,她根本没事,也没离开学校去过医院,其实啊,是在故意讹钱。
“她家呀,早就破产了,别看表面风光,实际上现在穷得很,倾家荡产花大价钱才把她送进越中来的咧,希望她能学好,结果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陆陆续续又有曾经十四中的学生证实,宣予安她妈妈曾经在十四中的食堂工作过。
大家听说过后都心里一梗。
她来越中后什么时候好好学习过啊,对得起父母的一片苦心吗?
再加上很多人都看见过,那天那个员工四处赔笑借钱的样子,很不是滋味。
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觉得是假的,也会有人觉得是真的。
这件事赵湘君自然也有所耳闻。
于是她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一头浓密的墨绿长发的同桌,陷入了沉思。
老师在台上点名,宣予安没应,像是这一会子功夫就真的睡着了。
肉眼可见的不悦,老师直直的目光戳过来,赵湘君还是伸手戳了戳宣予安的胳膊,想把她叫起来。
算了,帮助同学,人人有责,赵湘君心想。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她后来找补地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叛逆的梦吧,当然,这个叛逆不一定是指要干坏事。
但是趴在桌子上的人像是累极了,完全没有反应。
她又试了几下,这人才抬起眼。
宣予安是临时加进来的,所以名字被放在学生名单的最后头,点完人数后,老师严肃且认真地说:
“既然来了学校里,就不要在最需要努力的年龄选择安逸。”
这位老师意有所指地警示过一声后,没再把注意放在这边,而是开始讲课。
赵湘君这边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课,无意间转头时才发现,宣予安又闭上了眼睛,只是这回她没有再明目张胆地趴在桌子上,而是用手支着额头,脸朝向另一边,脑袋低垂着。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过于显眼。
因为她本来就是个引人注目的存在,而她的桌子上这时候连个课本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也没个遮挡,老师一个眼神飘过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
尤其是老师对于这个耳熟能详的学生,可以说是重点关注,一节课下来,走过来敲了好几次宣予安的桌子想要叫醒她。
渐渐地,发现不管用,就不再在课上特意去管她,因为这样反复的动作只会拖慢其他人的进度。
半节课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跟着班主任周老师在教室窗户外面张望着。
周老师说道:“宣予安妈妈,之前的事情我也了解过了,您放心,宣予安同学在我们班上是不会受欺负的。”
正聊着,转头就看见教室里的宣予安在睡觉。
门外的两个人都一时噤声。
门内的宣予安似乎毫无所觉。
中年妇人披着一件单薄的大衣,她的外貌看起来与宣予安有一种神似的相像,只是气质却截然不同,她如今神情憔悴,原本美丽的眼睛微微向内凹陷着,说:“这孩子她就是不肯学好,希望老师你多费心了。”
过后又说:“也是怪我们,以前没能看住她,我和她爸爸现在也就希望她能在学校里好好的。”
安静的窗外突然出现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班主任,很快就被一些教室里的学生给注意到。
这一回许多人都看见了宣予安妈妈的模样,和传言再对应上,让这一众认真读书的乖小孩们,不由得怀上一点点偏见。
不多,但足以让他们选择不主动去靠近。
对于这些,宣予安自己也不在意,每时每刻都在表现着一个词,我行我素,做着那个大人看见了都会叫人离远点的小孩。
就像是跳进污水沟的一条黑鱼,沉下去后就与其融为了一体,她自己跳不出来,也没人愿意去把这条已经发臭的东西再捞起来。
就连她的家长,也是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将希望寄托于学校里的这些老师。
但是宣予安自己心里清楚,她妈会突然离开,只是因为看见她睡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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