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鄢近乎自虐地坐在楼梯上,听着楼下的谈话,不用刻意,他们的争吵声很大。
“傅睿军,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要我孙女去学戏,就算是要学,她也得在沪城学,学沪城有的,京沪越昆淮哪个不好听。”
“爸,你不是天天督促我子承父业?那我想要小鄢子承母志有错吗?只要小鄢答应子承母志,我就回沪城来,继承您的志向。”
“我和鄢萍商量好了,只要小鄢去戏校学习,鄢萍就辞职我们一家都搬回沪城,陪着您和妈。爸,您和妈年纪都大了,您也不喜欢保姆,那我和鄢萍不回来怎么放心的下,小鄢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得您和妈照顾她。”
“商量商量,商量出来为什么不是傅晓?”
“……”
傅睿军说,徽城省校还在招生,问傅鄢要不要去。
她以为傅睿军终于想起来接她回家了,可当傅睿军说明来意,才反应过来,不过是换个地方被丢弃而已。
这半年来,她将黄梅的磁带换成沪剧,开始了解沪城的声音,去亲近那个地道的沪城女孩,可这时候傅睿军来接她了。
不是回宁县,而是去省城。
回到故土的城市,但不是回家,是去省城学戏,待等学成之后她们所有人搬到沪城,而她再次被遗弃,遗弃在那徽城,一个人孤单地生活。
她也很想喊出来,很想问问傅睿军。
同样是女孩,同样是傅家的女儿,为什么需要被牺牲的时候,永远是她而不是傅晓。
太不公平了,不是么?
心口的肉像是被什么揪起,然后揉成一团,用力捏碎。
段念鱼进门就看到了争吵不休的父子,她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跑上了楼,然后就看到了坐在楼梯口的傅鄢,她无助可怜弱小却坐在最能听清下面声音的位置,段念鱼也听见了,他们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止争吵,争吵声还是很大。
段念鱼听见了,也终于明白了傅鄢被抛弃的有多彻底。
哪有这样子偏心眼的父亲?
段念鱼是气愤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恨不得替傅鄢冲上去咬一口傅睿军。
傅鄢笑着拉着段念鱼的手,傅沄遥是了解她的,知道把段念鱼带过来,见到她心情会变好些,其实她并不指望能最后见到段念鱼一次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傅沄遥转交那些礼物了,但傅沄遥把段念鱼带回来了。
“你还笑得出呢!”
段念鱼气恼着,这样的境况傅鄢居然还能笑出声,傅鄢沉默地拉她贴着自己坐下,伸手将段念鱼的两只小耳朵捂起来:“别听。”
有些话太难听了,段念鱼那么单纯世界,继续干干净净的才好。
段念鱼拿下她的手:“不行,我要帮你骂他!”
气呼呼的样子,好可爱。
傅鄢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念鱼,能多看一眼就能记牢固一点,傅鄢抬手摸着她头上的辫子,眼里是不舍:“段念鱼,别忘了我。”
“说什么呢,傅爷爷不会让你爸爸带走你的!”
她坚信不疑傅鸿远会保护她,可他低估了傅睿军究竟能把自己放的多低,也忽略了老人的心能有多柔软。
傅鄢已经知道了结局。
可段念鱼还痴傻地觉得她不会走。
段念鱼并不明白祖父母就算再疼她,这个天秤一开始也是倾斜的,那边是儿子孙子孙女,这头只有傅鄢。
傅鄢希望她不要懂,再次伸手却被段念鱼打了回去,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傅鄢,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宠物,不需要你的保护!”
原来,她也都懂。
懂得不够具体,但她也的确懂了一部分残忍。
傅鄢松开了手,和段念鱼一起坐在楼梯那听着楼下的动静。
“爸妈,我想家了。”那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像只脆弱的动物,近乎哀求的叙述着他的思念,滚烫的泪水从眼角不住地滑落。
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她们只有傅睿军这一个儿子,耗费心血养大的。
傅鸿远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发作:“傅睿军,你怎么这么自私!”
傅睿军承认,他很自私。
其实鄢萍这个人,如果肯跟他走,怎样都是肯的,如果不肯就算傅鄢学了戏,也是无用。他只是在找个借口,去躲避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些其他。
其实大可以一家都生活在沪城,他撒了谎,鄢萍根本没有同意,直说等她下乡回来再说,可他已趁空隙来了沪城。
傅沄遥冷着一张脸:“睿军,你当真是跟鄢萍商量好的?”
他心里直打怵,为了更有可信度,背脊挺得笔直:“自然。”
傅沄遥是不信的,看傅睿军心虚的反应,心里暗自舒了口气。她看人一向很准,虽然只见过鄢萍两次,一次初进门被傅鸿远赶出去,一次是奔丧的时候,但她也看出来鄢萍的心很柔软。
“你媳妇比你心好。”
傅睿军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跟母亲辩白,比起傅鸿远的刚烈急脾气,傅沄遥看似温柔实际更不好相处,他看的懂父亲,看不懂母亲。
“妈,等我把小鄢带回宁县,就将晓晓送过来陪你们吧。”
忽然又看破了傅睿军的另外小心思,他必须要傅鄢离开这个家,才能把傅晓送过来,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小县城养大的傅晓处处和傅鄢都无法比。
他想给傅晓更好的生活,却又害怕她们偏袒傅鄢,而无视傅晓。
傅沄遥逐渐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他的心眼是怎么长得可以偏成这样。
“你以为,她来沪城是要跟鄢儿比吗?”每个圈子都有规则,要进去就得付出代价,固然看着家长份上能给几分颜面,可背后又不一定怎么说。
“鄢儿一幅画比你半年工资还多。”
母亲毫不犹豫在心口扎刺的行为,戳痛了傅睿军的自尊:“我只是被困在了宁县,她也不过是借了父亲名声。”
她知道傅睿军为什么着急,无非是不想傅晓一生平庸,可有时能力配不上的时候,平庸是好事。
“睿军,你为什么总是偏心傅晓呢?”
傅睿军沉默了很久,才说:“妈,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教我拉小提琴,我拉坏了两把琴也没有学会一首曲子,爸气的骂我不争气,气的自己不肯吃饭。”
“您鼓励我,没天分不要紧慢慢学总能学会的,的确我学会了。”傅睿军说:“小鄢她太聪明了,从小就聪明,小时候我教她们背诗,小斌和晓晓大她三岁都没有背下来,她字都没认全,硬是记下我怎么发的音背了下来。”
“学琴就更快了,她聪明的就不像我的孩子,漂亮的也不像话,不像鄢萍也不像我。”
嫉妒女儿的天赋,样貌?
傅沄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孩子养成这样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
傅睿军抓住来了傅沄遥的手:“小鄢在哪都能很优秀,可晓晓…我不能容忍我的女儿一生碌碌无为,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
傅沄遥没有跟傅睿军多说,叹声气:“你就准备这么把鄢儿一个人丢在徽城?”
“不是的,我会和鄢萍在徽城陪着她,陪她三年,等着傅斌考上沪城大学。”
傅沄遥说:“沪城的大学可不好考。”
“小斌成绩很好,学东西也不差,我相信他。”所以傅睿军这是把傅晓养废了,惯坏了,准备让她们收拾烂摊子,儿子不大的心眼全部都偏到傅晓身上了。
“宁县离省城挺远的吧。”
傅睿军点头又摇头:“坐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
“傅睿军,鄢儿可以跟你走,但你要答应我对她好,起码这三年你要对她好,我给你配车,你每个星期天去学校看小鄢。另外你不准来看傅晓,每年过年我会带傅晓回宁县过年,有鄢儿在你爸会愿意过去的。”
“在县里不方便。”因为傅鸿远两人开车奔丧,他受够了冷言冷语。
傅沄遥捏着手,长叹一声:“睿军,你就是太在意别人说什么了,这辈子都输给这颜面了。”
傅睿军有他的心思,傅沄遥也有她的心思,傅睿军想要给傅晓更好的生活,而傅沄遥想给傅鄢正常的父母之爱,另外觉得卢葶说的在理。
三年以后,大不了就一块接回来。
但这还是要问傅鄢的,如果傅鄢坚定地不走,她一定会将傅鄢留下来,当然希望渺茫,谁都知道傅鄢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这个标签就注定了,她在部分需要选择的时候会成为牺牲者。
一切都将如傅睿军所愿,傅鄢还是选了去徽城。
不是因为贪恋父母的关爱,仅仅是因为她很清楚傅鸿远和傅沄遥是思念儿子的。
段念鱼是气愤的,气到不想理她,可傅鄢的样子太可怜了,那么紧紧地抱着她,像是重病的人抓着医生的手,紧紧地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小孩子心是柔软的,段念鱼还是选择了主动跟傅鄢说话:“你分明不想的,为什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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