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子不觉气闷吗?

第二日,花夕梦醒来之时,车明楼早已离去,只桌上一瓶伤药提醒她昨日那人确实来过。

起身,将那药瓶拿起来反复看了看,取了一些轻轻涂在掌心的伤口上。那伤药眨眼便化水,也不刺激,只冰冰凉凉的,舒服得很。

花夕梦扯乱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忍痛将周身几处掐出几抹红痕,将床铺蹭乱。最后又将瓷片藏于袖中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屋顶,假作一夜未眠的样子。

哑奴进来时便看到小人儿愣愣地躺在床上,发丝散乱,衣不蔽体。紧走几步到床边,看她那般凄惨的模样,想唤她起来。

谁知哑奴刚伸出手,便被姑娘一巴掌打开了去。花夕梦整个人猛地弹起来,不断挥舞着双手嘶吼:“走开,别碰我!”

慌乱之中,花夕梦将哑奴手上,手臂上拍得青紫一片。哑奴恐她会伤到自己,急得呜哇乱叫,花夕梦却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然自己此时应当是失去理智的,因此便不得不先对哑奴的伤置之不理。

哑奴强硬地收紧她的双臂,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花夕梦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在哑奴看不到的地方神色恢复如常。

坐直身子,花夕梦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许是方才挣动得狠了些,手心处的伤又裂了开来,一抹鲜红透过布带殷了出来,她却似未察觉一般。

哑奴拉过她的手,细细查看伤口,索性伤口不深,便取了伤药又给她涂上。

哑奴手上动作轻柔,仿佛生怕弄疼她。待哑奴替她上过药,正要起身时,花夕梦轻拽了她一处衣角,声音喑哑:

“别走……”

哑奴在她手中写道:我去给你拿些水,你身上的伤也需得上药才是。

花夕梦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哑奴写道:等我。

待哑奴离开,花夕梦才揉了揉自己身上仍隐隐作痛的红痕。

想起方才自己挣动时,哑奴手臂上被她拍出许多伤来,花夕梦有些不好意思。待哑奴回来,自己定要给姑娘上药。

只一时半刻,哑奴便去而复返,着两个力士抬了一只浴缸进来加满水。

花夕梦仍是在床上,被衾裹住自己如雪的身子。待那浴桶装满水,哑奴与众力士皆退去,她方才磨磨叽叽从被子中出来,跨进浴桶里。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花夕梦冲哑奴道。

哑奴点点头,写在她手上:那你有事叫我,别太久了。

花夕梦回以一抹笑意,柔声道:“姑娘放心。”

待哑奴离开,她方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向后靠去,任温热的水划过每一寸肌肤。将手臂一台,带起一阵哗啦作响。

长发未束,直搭在背后,随着水波一圈一圈荡漾。

双目轻阖,想来已有段时间未曾休息了。

精神模糊之际,肩上传来一股微凉。花夕梦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便要叫出声来,却被一只大手拦了回去。

“别怕,是我。”熟悉的沙哑声从身后传来,花夕梦这才点点头,镇定了下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花夕梦将身子向下沉得更深一些,只露出一个脑袋,问绕到她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指窗户。花夕梦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窗扇微张,在空中微微摇曳。冷风吹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男人怕她着凉,抬步朝窗边走去。花夕梦就趁着这档口,眼疾手快地从桶旁的凳子上取了外衫搭在身上。

车明楼转身之时,恰巧看到一只白里透红的肩膀,在红色外袍的衬托下更显妖娆。

其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紫色彩蝶舒展双翅,仿若眨眼间便要飞出来一般。

犹记得十一岁那年仲夏,酷暑难当。因二人年少贪玩,害花夕梦中暍。小姑娘头晕目眩,活动一下便会恶心反胃。

方荣将小姑娘抱至阴凉处,差院里丫鬟解开其外袍,肩上蝴蝶与此时一般无二。

感觉到那道一直看着自己视线,花夕梦攥紧胸前衣襟,猛地一转身,便见车明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她手上微微使力,捏的一双玉手褪去了血色。

“看够没有!”花夕梦涨红了一张脸,恼羞成怒道。

男人握拳于唇边,轻咳两声:“失礼了。”

花夕梦面上绯红未散,不知怎得,看这男人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另她想要亲近。

忽略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花夕梦坐于桌旁,翘起一条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上不停在颈间扇动着。

不知是因夏日燥热,亦或是因桶中热水的缘故,她竟有些炎热难当。起身将窗户拉开,谁知下一秒男人竟就一手将窗户又重新合上。

“你做什么?”夏浅陌眉目轻皱,一双明眸不悦地看向男人。

他二人离得极近,险些便要贴于一处。花夕梦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车明楼周围,姑娘粉色的唇开开合合,轻羽般挠在他心尖。

诚如那姑娘所说,周遭空气属实有些灼热,但他又担心对方刚刚出浴,恐会着凉,便只得暂且先做忍耐。

但他到底气血方刚,心底那股火却是越烧越旺。

偏那姑娘却毫无所觉,自顾自推开窗户说道:“公子不觉气闷吗?”

凉风吹入,确实带走了些许温度,但想到花夕梦自小体弱,到底还是又合上了窗户:“风大,小心着凉。”

花夕梦正要反驳,谁知屋外两声敲门声,二人齐齐朝门外看去,便见哑奴正好抬了热水进来。

那姑娘进门之后瞧见车明楼竟也在,不禁脚下一顿。继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竟是面色一红,将热水放下,转身就走。

只眨眼间就又回了屋里,不知蘸了水于桌上写了些什么。

写完那姑娘便留下一瓶药,夺门而出。

“等等!”花夕梦记挂着她手臂上的伤,扬声唤道。

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着,还哪有那姑娘的人影?花夕梦不禁暗想:这姑娘也许会是个逃跑的好手。

返回屋中,花夕梦凝眸看向桌上,哑奴方才写的字清晰可见:姑娘身子弱,请公子怜惜。

花夕梦一张粉面当即红得似熟透的苹果般,诱人得紧。至少对于某人来说,如今哪怕是开着窗户也不好用了。

男人亦如哑奴般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看着两人先后离去的背影,花夕梦摇了摇头,又将窗户开大了些。

今夜车明楼再没来过,花夕梦倒是早早便歇下了,只是到了半夜却全身发起冷来。

她这风寒来势汹汹,纵使有意捂紧被子将自己裹成粽子也无济于事。

更深露重,哑奴早已睡去。花夕梦不想扰她睡眠,便暗自强撑着蜷缩成一团。

然她越躺越冷,最后竟冷得她止不住打起寒战来。此时再要去唤哑奴,却是周身无力,整个脑袋昏沉沉的。

许是病中精神脆弱,花夕梦心下凄然,迷迷糊糊间便想起了少时她与师兄弟与后山贪玩。

她身量娇小,跟在一群哥哥姐姐身后。小短腿如何能比得上人家大长腿,转眼间就被人落在后面。

身旁无人,只青叶窸窣作响,一声一声鼓点般敲在花夕梦心上。小姑娘转身望着四周,面色煞白,瘦小的双手捂了嘴不住地发抖。

“师兄,师姐,”声音被风一吹似要破碎开来,“你们在哪呀?梦梦害怕。”

一边说着,一边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本就不记路,当下便走丢了去。

这林子对她来说仿若一张蛛网,将她这小飞蛾罩于其中,寻不到出路。

不知怎得,脚下一空,身子急急下坠,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一看,竟是掉进一个洞中。

再试着起身时,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竟是摔坏了一条腿。万幸地上铺了一层杂草,倒是再没有其他伤处。

那天夜里,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她紧拽着自己的外衫,蜗居一隅。阴风像洞内倒灌而入,冻得她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便要冻死在里面。

幸而不知何处传来呼换声,一声一声的唤着她的名字。小姑娘好不容易听得呼喊声,抬声应道:“我在这。”

“在这儿!”一道光照下来,继而一个男声便在头顶响起来。

花夕梦抬头一看,方柏书正拿着火把向下瞧着。

“锦辰哥哥,”花夕梦强打精神,虚弱唤着对方,“师父。”

“阿梦,等我。”方荣说着,取了绳子系于腰间,着手下将其放了下去。

好不容易脱险,小姑娘头一歪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便是在自己房内。

后来听师兄弟们说,那天她被救上来之后,方荣惩罚几个贪玩的人清洗每个人的衣物。至于她,当夜便发了一场高烧,整整三日方方见好转。

如今,她外热内冷,犹如被炙烤过后,直接便被放入寒潭中一般。

神情恍惚间,一个温热的物体敷在她额上。不知何人的手取了什么物什擦在她面上,手上,手臂上……

她想挣脱,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能闭着眼睛干着急。那人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似乎在安慰她。

那只手似乎没有恶意,甚至有些熟悉,花夕梦这才放松下来。

待换过衣物,那人替她掖好被角,便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开合之间,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花夕梦仍是睁不开眼睛看来者何人。

那人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坐在胸前。她虽无法睁眼,却觉那人胸膛起起伏伏,一手扶在她肩上。

“真是不听话,这下不是病了吗?”沙哑的声音响起,此时花夕梦方知,来者正是车明楼。

唇角抵上一个物件,男人低声道:“喝药了。”

她倒是听话,只一会功夫便将一碗药喝尽。

门“吱”的一声打开,古鸿进入房间时便见花夕梦靠在车明楼的胸前,小口喝着后者手中的药。

他脚步一顿,面色不悦地看着对面两人,嘲讽开口:“姑娘当真与众不同,不愿随了在下,却与别的男人亲亲我我,这人还不知是何面目。”

车明楼放下花夕梦,扶她躺下:“姑娘昨日染了风寒,尚未清醒,主上小声一些。”

男人面具上自然看不出喜怒,一双星眸却些微震动。

花夕梦躺在床上,不知怎得,竟有些贪恋那般纯粹的怀抱,但她却做不了什么。

“这便护上了,”古鸿道,“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任务。”

车明楼不卑不亢,只轻轻颔首:“自不会忘记。”

古鸿冷哼一声,当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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