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熊熊的烈火肆无忌惮地扩张它的爪牙，将一切吞噬。
火焰与浓烟中站着一个身形修长却又狼狈至极的人影。
耳边是枪林弹雨，队友的呼唤，不容抗拒的命令。
边默看不清裴绍笙的表情。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薄唇轻抿，那明亮的眼眸中，带着的是温柔笑意，还是怨恨与憎恶？
“你相信我吗？”
“边默，你相信我吗？”
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只有裴绍笙低沉沙哑嗓音充斥边默的耳畔。
边默眉头紧皱，头痛欲裂，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枪，枪口正对着火中的人影。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的。
边默闭了闭眼，浑身颤抖，他想要放下手，想要阻止自己再次犯同样的错误。
我真的。
一直、都相信。
边默举着枪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耳边裴绍笙温润的声音变得狠厉、刺耳。
“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
我相信的。
边默控制不住的粗喘，他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看见火焰中的人就要被吞噬。
“请，瞄准我。”
——砰！
……
“呼、呼……”边默从床上惊醒，额头上满是细汗，泪水流了满面，他一手扶着额，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良久，把脸埋在臂弯里。
窗外明月高悬，虫鸣声若有似无，初秋的夜，平静又安宁。整座城市都在宁静中沉睡，总会有万千汹涌的情感，惊扰那有心事的人，不得安眠。
五年了。
距离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五年了。
距离那个人身亡也已经五年了。
五年来，边默每每都在梦中惊醒，那一切仿佛就在昨日发生，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回放，提醒着他犯过怎样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提醒他是怎样辜负了一个人最真挚的信任与情感。
都是他的错。
他在赎罪。
……
“边队，又让那个人给逃了！”
“这已经是第三家了，那人真像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小警员汗水琳琳，一边抱怨一边汇报工作。
边默嘴里叼着烟，翻看手里的资料。
813案之后，边默不顾上级领导的阻止，翻看密封的卷宗，回顾整个案件，搜寻线索，为裴绍笙翻案。
而那份卷宗里，是一名英烈，是一个“叛徒”，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名字。
翻案成功后，他自请离职，来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成为一个小队长，每天只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看着边默锋利的下颌线，下巴上还有没剃干净的胡茬，眼底带着明显的乌青，但他的眼神如刀刃一般，伴随着周身历尽沧桑的气质，小警员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等待边默下达命令。
这可是曾经在市局工作过的领导，手下破案无数，甚至经历过现在仍然名声大噪的813案，亲手击毙叛徒。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派到这样一个小地方来呢？
小警员有些摸不清头脑。
“继续追踪，让人时刻盯着监控，一旦那人出现立刻进行抓捕。”边默按灭了香烟。
“是！”小警员领命而去。
这是边默最近负责的一个盗窃案，已经有三家店铺失窃，凶手十分狡猾，有着极强的反侦查意识，丝毫不留自己的踪迹。
这边小县城穷困潦倒，设备不齐全，监控更是摆设一样，凶手极其熟悉当地情况，极大的加深了抓捕难度。
边默看看天空，烈日高悬，时间还早，他处理好手头的工作，换了一身衣服，拎了两瓶啤酒，来到一个小墓园。
五年来，边默只要有空就会来这里坐坐。
边默在裴绍笙的墓前坐下，拿了根香烟，也不点，放在嘴里叼着，他眯了眯眼，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疲惫，他随手把路边摘的野花放到墓碑旁，便开始发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空荡荡的墓园里，风穿过林梢，轻拂过那个孤寂的背影。
“边队。”
一声呼唤让边默回了神。
来人把手里的花放在墓前那一支半枯萎的野花旁边，也坐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
来人曾经是边默的下属，经过813案，边默这一队的人死伤惨重，剩下的人该升职的升职，该离开的离开。
边默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烟气氤氲而散。
“边队，我们都知道。”
“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尽力了。”
那人轻声劝慰，望着西下的斜阳，叹了一口气。
“你该走出来了。”
边默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香烟燃尽，起身离开。
路边吵吵嚷嚷的叫卖声，年轻人的欢笑声，带着小县城独有的烟火气，马路上莹白色的灯光笼罩住男人，勾勒出男人落寞的肩背。
边默走在路上，好像走在人间。
昨夜的噩梦，毫无头绪的工作，裴绍笙墓碑旁遇到曾经的下属，让边默隐隐有些烦躁。
他避开热闹的人群，独自一人，走到黑暗里，让黑暗包围住自己。
不知走到了哪个街角，远离了烟火，远离了人间。
边默摸出一根烟，放在嘴边，点燃。
香烟时亮时灭，他靠在墙边，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零星的星子，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不经意的一个转头，让边默夹着烟的手指僵了僵。
烟灰落到地上，随风飘散了。
在一家蛋糕店门前，一个人斜靠在墙壁上，一条腿膝盖微弯，左手臂环抱在胸前，右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香烟，微微仰起头。
那人很瘦，头发有些长，遮挡住苍白的面孔，腰上带着围兜，勾勒出纤细的腰部。
似乎是感受到灼热的视线，那人精准的偏过头，正对上边默难掩震惊的目光。
边默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一天，枪击声，尖叫声，打斗声，还有那清冷的嗓音。
“你相信我吗？”
指尖传来的灼烧感让边默从回忆中苏醒，燃到尽头的烟掉落在地上。
那人站在光下，边默站在黑暗中，两个人之间，隔着距离，隔着光阴，隔着万千情感。
边默看见靠在墙边的那个人温柔的注视着他，少有血色的唇轻启，冲他露出一抹笑。
他好像在说。
好久不见。
边默站立良久，轻轻张开嘴唇，艰难的，说出那个伴随着他日日夜夜的名字，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思念与悔恨的，那个人的名字。
“……绍笙。”
同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男人瘦削的下颚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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