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声喃喃安抚,语气比风更轻,怀抱却分外稳固,带着龙涎香气隔绝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才意识到危机已解,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软下。抬眼正对上天子低垂看着自己的眸,深邃广阔如同风平浪静的海,可以包容她一切失仪行为。
钟薏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一些距离,她以为他们几乎要命葬于此,连遗言都来不及说。
“对不住......陛下,我太没用了......”
卫昭静静地看着她被吓得有些微红的眼眶,心中怜惜与后悔交织,一只手放在她后脑,把头轻轻靠在自己怀中:“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
白虎是御苑所养,出现在这也是为了配合他“英雄救美”的安排,出乎意料的是,失忆后的她似乎胆子变小了。
让她喜欢上自己的方式很多,早知如此,他不会用此方法。
瑶光早已跑得无踪,钟薏口令召回未果,只好和卫昭同乘一匹坐骑。她的双腿有些发软,难以爬上马背,卫昭便将她一把抱起,轻松置于马鞍前方,手臂稳稳护住她纤细的腰肢,轻磕马腹,向林外走去。
钟薏认清这是回去的路,慌忙拉住他握着马鞍的衣袖:“陛下,这就回去了吗?”
她出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想来皇帝也差不多,这就匆匆回去,她怕他扫兴。
卫昭温香软玉在怀,闻言眉头微挑:“钟小姐是不想跟我分开?”
钟薏脸色爆红,她不信皇上不懂她的意思:“臣女意思是,陛下什么都没猎到......这样回去会不会不好?”
低沉愉悦的笑声从身后靠着的胸膛传来,震得她耳朵发麻:“那便请钟小姐和在下随行,打点猎物回去,防我受人笑话,可好?”
他是天子,谁敢笑话他?
钟薏喃喃点头,又怕他看不到,低如细蚊地“嗯”了一声。
卫昭控着马匹掉头,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与怀中人多相处一会儿的,许久没有和她靠得如此之近,她身上熟悉的幽香如有实质,钻进他脑中,牵引着他的深思。
出了树林,眼前视野陡然开阔。连绵群山盖着翠绿霞披,他们正站在一处高崖上,附近无人,远远望去甚至能看到崖下跑过的麋鹿,只剩一颗黑点。和自然亲密的感觉如此奇妙,心动少年郎就在她身后,迎着吹来的春风,钟薏心情也明朗起来。
她没想到陛下的箭术极好,先是两箭杀虎,现在路过的无数动物,如蹦跳过去的野兔,飞过的鹌鹑,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便已倒在他的箭下。
慢慢走了一会儿,马鞍旁挂着的计数编篮便被填了一半。
她止不住联想到陛下还是三皇子那会,自己失了记忆,也不知当年的少年将军是如何英姿勃发运筹帷幄的,心中划过一丝失落。
卫昭感受到她时不时投在自己身上的崇拜水亮眸光,天地高远淼阔间,她眼中仿佛只有他的存在。
可时光短暂不停,御苑虽大,总有走完的时候,届时她又将离开他。
心念一转,他忽然捂着胳膊“嘶”了一声,果然引得钟薏慌忙转头看来。
还没等人问,他便开口,语气轻描淡写:“无事,大概揽你下马时磕着了。”
卫昭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见那双猫儿般的眸子里如他所愿泛起连串担忧与关切,小手抬起,却不敢碰到他的伤处,微红了眼眶:“若不是臣女,陛下也不会受伤……”
他低垂着头,神色忧郁:“是我连累了钟小姐,不然你还能多逛一会儿。如今这样,实在太没用了。”
钟薏被他这自怜的话说得心头一紧,忙不迭地摇头:“陛下是臣女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贬低自己?”
“我们回去吧?”
卫昭瞧着她那焦急上火的模样,眸色更柔,唇边噙笑:“那便回去吧,免得又让你担心。”
他们没有走开太远,御帐就在不远处,卫昭御马停在帐前,自己先下马,想把她抱下。钟薏却怎么也不愿,记着他的伤,自己小心翼翼地踩着小厮递来的马凳下来。
自己和皇帝同乘一骑出来,定是有风言风语流出......钟薏低眸,进入帐中,把忧思抛在脑后,她现在考虑不了这些,心神被旁边男人的伤占去大半。
一行人簇拥着进来,卫昭却把仆人挥退,只余他们二人。
钟薏一愣,在碧草蓝天中与他独处还不觉得有什么,在现下幽闭的空间中,属于他的气息侵入四周,让她心跳局促,脚步不由慢慢往后撤:“陛下,臣女去叫御医进来......”
男人没给她逃跑的机会,只神情低落道:“我身上有许多伤疤瘢痕,实在难以见人。”
钟薏:......
她听着他的语气,心软下来,咬了咬唇慢慢走近,眼前的男人墨发微乱,将若刀裁的眉隐约遮住,整个人俊朗尊贵,却带着自怜的颓靡。
她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安:“您……有何吩咐?”
“坐我身边。”他眼神示意自己旁边的位置。
卫昭身形高大,将罗汉榻占去了大半,钟薏不敢再犹豫,只能缩在角落,小心坐下。
她感受到皇帝的气息在慢慢靠近,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你似乎不太想靠近,是嫌弃我吗?”卫昭口吻失落,狭长的眸子却微微一挑,目光锁定在她脸上。
钟薏始终垂着眼眸,避开男人的眼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我……”她稍微停顿,“臣女并不是不想,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的声音带着无措,又不想他多心,只得细细解释:“臣女生得体弱多病,平日里少与人交往,也未曾与任何人保持如此之近的距离。”
“陛下如此英猛,又救臣女于虎口,臣女怎会嫌弃陛下。”
听闻陛下年少时过得不好,大抵才会如此自卑罢,她心中想象着小少年的身影。
卫昭不知道她如何作想,看起来信了,揭过这个话题,又道:
“我现下胳膊疼痛难忍,还劳烦钟小姐帮我脱掉外衣。”
钟薏闻言不敢犹豫,怕他再多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帮他除掉衣物。骑装系带繁杂,她不熟悉于此,急得脸色微红。卫昭欣赏着她红如朝霞的脸颊,单手引着她一件件脱下。
纤细的指尖无意碰到他脖颈处滚烫的肌肤,顿时惊得手一抖。
卫昭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内袍,交错的领口微松,露出如玉雕的精致锁骨。她咽了口口水,抬头:“陛下这件能自己脱了吧?”
他知道自己再逼下去,她怕是要夺路而逃。伸手,抽出同色系带,质地绝佳的丝袍便如流水一般从身上落下。
除却梦里那次的模糊记忆,这是钟薏第一次看清陛下的上身。白皙结实的胸膛露出,两颗粉珠子点缀其间,纵横交错着无数陈年疤痕。视线下移,有一道甚至从肩胛骨一路贯穿腰间,昭示着他曾经历过的生死攸关。
她没想到他身上伤疤如此触目惊心,心中酸涩得如喝了半盏青梅酒,涩意直冲喉间,抬头望向他:“陛下是景朝的英雄,这些伤疤都是陛下的徽章,不会有人嫌弃您的。”
声音轻柔却坚定。
两人目光交汇,卫昭清峻的轮廓在烛火的勾勒中显得格外深邃,神色喜怒难辨,只低头凝视着她。
钟薏头一回和他如此对视,心跳慢慢失了节奏,然而为表诚心,她咬着下唇也没有移开目光,哪怕耳尖悄悄浮上一层薄红。
良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念她的全名:“钟薏,你当真这样觉得?”
她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声音毫不犹豫:“是,陛下。臣女相信,任何真正敬重您的臣民,都会这样认为。”
卫昭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他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忽然抬手轻轻触上她的发丝,手指极其轻柔地掠过。曾经他在床榻之上从未问过她这些,她也没同他说过,原来她是这样想。
这些伤疤大部分是他在冷宫时受人欺凌留下,他为了讨食钻过皇弟□□,被当作笑柄,在一众宫人的嬉笑声中苟活。当过狗受太监宫女使唤,毫无尊严。脖颈上挂着沉重的锁链,他到现在还记得那锁头的触感,冰冷如铁,将他牵进最阴暗的角落。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吃散着腐味的残羹碎叶,无人可依无人可靠。最可笑的是,就连他的母亲,那个爬了龙床承恩生出他的女子,也弃他如敝履。每每见到他,便歇斯底里,口中骂他“灾星”、“孽种”,抄起手边一切东西砸向他。他只能缩在墙角,不敢反抗。
冷宫的冬天,没有炭火,冷得如同屋外的冰雪,夜里他冻得手脚生疮,只能像老鼠一样蜷缩着取暖,强迫自己咬牙挨过一个个长夜。
好在,他走过来了,他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上,接受万人匍匐。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太监宫女被他用五马之刑赐死,兄弟被他一剑封喉,头颅还放在皇宫的辰晖殿,同他的珍宝一起。
眼前男人的眼中漆黑如墨,无半点星光。钟薏看着他,她爱读书,自然也看过他的传记。陛下出生时被云游的道士断言不详,先帝本就厌恶他的母妃,听此毫无依据的坊间流言更是将他们一同拘在冷宫,直到十一岁冷宫失火,唯他一人生还,才被陛下注意。
她目光移到他的肩膀处,肌肉紧实线条磊落流畅,却有一处淤血,颜色透着不自然的黑紫色。
她心中微微一紧,起身拿过御医留在小几上的药箱,各种药底部都标着名称,但她实在不知该给他用哪种。
卫昭听到细微动静,回过神,看钟薏对着眼前的瓶瓶罐罐皱眉苦思,将所有记忆抛之脑后。
他有了她,他不是孤身一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