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宁

马车一摇一晃,江浔身子也歪歪斜斜。

檀木茶案上点了烫金香炉,江浔只觉眼前一切都像隔了成纱,看不真切。

薛严眯眼看向江浔,沉声说道:“不管从前在沈府如何,既跟了本官,从此便要恭心侍奉。”,他啜了口茶,“你是叫汀兰吧。”

江浔心中将这贼厮鸟骂了千遍,紧咬银牙道:“回大人,正是。”

“桂馥兰香、碧草齐芳,配你正贴切。只是这名字拗口,本官给你改一个名字,就叫朔月吧。”一个婢女,不必学那兰芳草清雅高洁的性儿。

江浔面上挤出一丝恭顺的笑,柔声说道:“奴婢多谢大人赐名。”江浔怎会不明白,这人连她的名字也要改掉,分明是不喜欢她的脾气,可却偏偏将她要过来,真是黑心烂肝的龌龊东西。

罢了罢了,她就顺意侍奉着,等找到机会,再作逃跑的打算。

薛严点点头,不再言语。

从乾安县去往江宁有四百多里,沿途官路宽敞平坦,薛严连驿馆也甚少停留,不出两日便到。等马车一停,薛严掀帘便下,江浔收拾起车上包袱,也跟着下了马车。

看清眼前官邸,犹是见惯现代钢筋丛林的江浔,也不由得感叹古代建筑的气势壮观。刺史都府规模宏伟,光看大门只怕就有二三十米,门前立有两个白玉石狮子。抬步进去,前堂高挺,由几根粗木红柱支撑。素脊吻兽,白墙上还砌了一块青石,上面用方正楷书写着:“克己奉公”四字。

薛严看向江浔,江浔随即会意,告退去往后院,先行将薛严的衣物杂用收拾齐整。

江浔两日来也将薛严这厮的性情摸清了些许,不是脑满肠肥、庸俗昏聩之流。想来他顾及官声,不会虐待苛打她,也不屑将她送来送去的做笼络攀附别人的工具,江浔在古代磋磨几年,深刻了解能屈能伸的道理,便一改之前不情不愿的态度,状似恭顺起来。

给薛严安置好物件,江浔掩门看向门口立着的侍卫,知道这人能守在薛严卧房门口,应该是一直随侍薛严身侧的,当是薛严亲信,有心打探一二。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总得摸清周围环境,知道自己日常所见众人姓甚名谁不是。

侍卫目不斜视:“宁渊。”

江浔又试探着问道:“敢问宁大哥,大人上任,身边可还带了旁的丫鬟伺候?”她可不信沈夫人说的,薛严从不让女婢随侍的鬼话。

宁渊这才看向江浔,朗声说道:“姑娘说笑了。大人身边已许久没有留奴婢侍奉左右。”言下之意,就是很早之前有过,而她又“幸运地”成为有特殊待遇的一员了。

江浔又问几句,见这侍卫嘴严并不多话,虽句句回答,但也就捡些杂七杂八、无甚要紧的说,心下知道探不出什么了,缓步走出薛严的院子。

江浔沿着蜿蜒曲折的石子路行走,两旁绿草森森,白玉石栏围成的池塘中游有一双鸳鸯。她看几步远外有个身着春衫的丫鬟在洒扫行廊,走上前去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府中下人在哪处院子居住?”

丫鬟停了手下的活,抬头看向江浔,问道:“你是……?”

江浔回答道:“我是刺史大人的随侍丫头。”

洒扫丫鬟忙放下扫帚,领了江浔去下人所在的院落。

江宁府本江南富庶之地,时年朝廷三分之一产粮都出自江宁,另商贾众多,江宁云锦、苏绸名满天下,价值不菲。因此,江宁的刺史都府也比寻常官邸宽敞许多。

江浔独捡了一间下房,梳洗一番,本来还想在脑海中理一理眼下知道的讯息,可是连着两日舟车劳顿,身子一沾床榻,便沉沉睡去了。

薛严在前堂与下属应酬,再加上手头关于江宁府的概况资料,对江宁一带事务已是摸清了**分。他又处理了些案上堆积的公务,停笔倚靠在紫檀雕花椅上,解开头间束带、轻揉太阳穴,也觉神思困顿。

抬头看向外院,月光挥洒,一片树荫倒映在庭院之中,已是子时。

复又正正衣冠,薛严起身,提步便往后院走去。走到卧房处,他看着门前侍立的宁渊,问道:“朔月去哪儿了?怎不见她在此侍候?”

宁渊抱剑行礼道:“大人,朔月姑娘收拾完大人行囊就退下了,两个时辰前去了自己住处歇息。”

薛严也不计较,自行整理睡下。

待日光透过窗棂照到江浔脸上,江浔方才醒来。晓得此刻时辰不早,匆匆梳洗,顾不得腹中饥肠辘辘,随意往口中塞了一块糕果,到了薛严的院落。

薛严头束玉冠,换了宝蓝暗纹常服,提笔正写些什么。见江浔进来,他将笔搁置在花梨木架上,取了两方镇纸。

“可是休息好了?”薛严眼中精光闪烁。

江浔低下头,温声说道:“奴婢一时贪睡,是奴婢的错。大人有何吩咐?奴婢即刻去做。”

薛严冷声说道:“昨晚不等主子吩咐,私自歇息,爷不与你计较。”一路劳顿,不过一小小女子,疲累困倦倒也寻常。

随即又说:“可是奴婢须做好分内之事,有一就不能有二。若谁人都以为得主子体恤便能一味躲懒,那成何体统!念你初初跟我,就罚一月俸银罢。”

这是要让江浔明白,新主子的规矩了。

江浔也不生气,面上一片平静,回道:“奴婢知错。多谢大人宽宥。”

“大人明鉴,奴婢愚钝。奴婢听闻,大人是每日卯时三刻起身。今后奴婢每日定时晨起给大人更衣,侍奉早膳,不敢有误。”

薛严听罢觉得江浔甚是乖顺,又看着江浔沉如水的眼眸和刚睡醒不久,还未从脸颊上褪去的点点红晕,喉头微动。

“爷要用午饭,你去盯着厨房,取了传膳。”

江浔诺诺称是,问了府中下人就往厨房走去。厨房里有两名厨娘,看着举止颇为利索。几道菜用食篮盖好,又快速在隔层里添了些热水,保证菜肴的温度。

江浔快步走回,将各色菜式一一摆放在食案上。

这两位厨娘应当是薛严着人安排的,知道薛严不喜大鱼大肉的习惯,所做菜式多为素食。

可饶是如此,道道形容精致。小菜有两例,梅渍红藕与锦绣三丝。另有碧玉菜羹、水引蝴蝶面,还新做仿荤菜式四例。江浔粗粗看来,应是由面筋、蒟蒻之类仿羊肩、牛肋等物,颜色颇为逼真。饭后还备有水团、五香糕两样点心。

江浔不由得咋舌,国公府出来的公子做派果然了得,光午间所用一桌,只怕已抵得上寻常百姓家几月吃食。

侍奉薛严用过午饭,江浔将残羹冷菜端了下去,应薛严吩咐将菜品分赐给府中下人,自己则去厨房随意用了些米饭。

好好的正经饭菜不吃,谁要吃你的剩菜,还真以为是什么恩典了?江浔腹诽道。

回到下人院落,见又碰上昨日洒扫的那个丫鬟,江浔想了想,叫住她。

丫鬟名叫小岚,尚还年幼,江浔一盘问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薛严上任,只有两个厨娘是薛严自行带了来。其余府中伺候的众人,都是薛严身边的侍卫采买来的。

薛严身边经常跟着的两个侍卫,是同胞兄弟。一个叫宁渊,一个叫宁则。

江浔又问起府中众人的身契一事,丫鬟只说刺史都府内没有管家,都是薛严身边的侍卫理事,身契大约也在他们手中。

终于掌握了些有用的情报,江浔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给小岚,小丫鬟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叫着,高高兴兴退下了。

等到入夜、江浔乖觉的早早候着,伺候薛严沐浴更衣,然后自己去了外间酸枝木美人塌上躺着值夜。

第一次给一个单身男子守夜,这人还居心不良,江浔有些睡不着。她侧身向窗外看去,月上柳梢头,庭院迎春香。微微叹了口气,本能早日走出牢笼,如今却又换成了个更大的牢笼,四方的天,林立的墙,只觉前路渺茫。

一时思绪惆怅,打了个寒战,遂裹紧棉被换了个姿势,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天江浔早早醒了,见薛严还睡在床上,便轻声慢步走到正屋门前。

想着目前自己手头的工作尚且轻松,天长日久的,不怕摸不清这府内外的门道,有的是时间筹划逃跑一事。

念及这里,江浔嘴角勾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心下也安定了不少。

“你站那儿做什么呢,过来伺候爷更衣。”薛严这时突然睡醒,对江浔说道。

薛严一觉醒来就看到江浔。白皙的面容被朝阳一照,染了金光,云鬓修颜,亭亭玉立,更难得的是嘴角那抹如飞雪初融的笑意,衬得整个人都鲜活不少,连带那汪桃花眼也生动更甚。

他垂首看江浔给自己着衣系带,又闻到江浔身上散发出清幽的草木香。从前不觉得红袖添香有甚好处,如今倒是品出些个中滋味来。

薛严忍不住捏捏江浔的手,温润腻滑,如羊脂玉一般。他见江浔并不推距,心下十分满意。

“沈府养出如此婢子,真真难得。”薛严笑道,随即大步去往前堂。

“不要脸的。”江浔唇形微动,嗫嚅道。

她看着薛严远去的挺阔背影,抿唇、将薛严摸过的那只手狠狠在衣裳上磨了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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