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清秋。
眼前的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没施半点粉黛,可偏偏站在那里,就透着股说不出的气派,眼神清亮,神色平静,既没有见到权贵的局促,也没有故作清高的傲慢,倒像是山间的寒梅,素净却有风骨。
张得禄心里暗暗惊叹。
他这一路上不知骂了多少遍“穷山恶水”,觉得来这偏远的道观接人,实在是晦气差事,可此刻见了清秋,倒觉得这趟路没白走。
不愧是当年薛家的小姐,就算在这道观里清修八年,那份大家闺秀的气度,也半点没丢。
进了偏殿,火塘里的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张得禄看到坐在窗边的师父,又看到躲在师父身后偷偷打量他的乐生,却没敢多问,只是对着清秋再次躬身:“姑娘,奴才此次前来,是奉了上面的旨意,专门来接您回京的。”
“回京?”清秋皱起眉头,手里的木簪停在半空,
“公公说笑了。我在不系观清修八年,从未与外界有过牵扯,何来‘回京’一说?”
张得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道:“姑娘有所不知,湘嫔娘娘一直记挂着您,只是之前一直没您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得知您在这不系观,便立刻让奴才来接您了。至于其他的,奴才……奴才实在不知。”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躲,显然是有所隐瞒。
清秋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是转头望向师父。
老人正抱着乐生,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担忧,有不舍,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沉重。乐生也望着她,小脸上满是慌乱,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
“公公,”清秋收回目光,对张得禄道,“我师父有话要与我嘱咐,还请公公先到外间稍等片刻。”
“是是是,”张得禄连忙应下,“姑娘尽管忙,奴才在外间候着便是。”
他说着,又躬身行了一礼,才带着侍从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把门轻轻带上。
殿门一关,偏殿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乐生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拽着清秋的衣角,哽咽道:“师姐……你要走吗?你要回京城吗?那我怎么办呀?以后师父罚我,谁帮我求情呀?”
师父板起脸,拍了拍乐生的脑袋,声音却有些发颤:“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遇着点事就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话虽严厉,可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却没忍住,红了眼眶。
清秋看着师徒二人,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
她在这不系观待了八年,师父收留她,教她读书写字,教她辨识草药,乐生陪着她上山采菇,下山挑水,这里早已是她的家。
如今要离开,她怎么会舍得?
“师父,”清秋蹲下身,握住乐生的手,温声道,“我不一定会走。就算走了,也会回来看看你和师父的。”
“你别哄他了。”师父叹了口气,走到清秋面前,神色郑重,“你心里明白,宫里的人都来了,这趟京城,你怕是不得不去。你这丫头,看着温顺,骨子里比谁都有主意,旁人哪能左右得了你?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皇城不比咱们这山野,腌臜事多,人心复杂。师父没别的嘱咐,就想告诉你,但凡碰上应付不了的事,别硬撑,咱们扭头就跑,回师父这儿来。记住,千万要把小命保住,知道吗?傻徒儿。”
清秋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是,徒儿谨记师父的话。”她看着师父鬓角的白发,心里更是难受,“师父,以前我总不肯叫你师父,今天……谢谢您这八年的收留和教导。”
师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眶却更红了:“你这丫头,早知道你心里认我。以前不叫就不叫吧,反正我知道,你是我徒弟。”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清秋,“这信我早就写好了,总想着你或许有一天要离开,提前给你准备着。京城有我一个旧识,你到了京城,若是有难事,就拿着这封信去找他,兴许他能帮上你。”
清秋接过信,信纸已经有些泛黄,显然是放了很久。
她小心地把信揣进怀里,紧紧攥着,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依靠。
“孩子,”师父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不舍,“此去山高水远,路上要照顾好自己。师父对你最大的期望,你还记得吗?”
清秋看着师父泛红的眼睛,抢先开口,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记得!吃好睡好,见伤就躲,小命要紧!师父,我没忘。”
师父被她逗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忘就好。到了京城,要是有难处,一定要给师父写信。多一个人给你出谋划策,就多一份平安。”
“我知道的。”清秋站起身,对着师父深深鞠了一躬,“八年收留,悉心教导,此恩清秋没齿难忘。师父,徒儿这就走了,您不必远送。”
她又转向乐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故作严厉地说:“小乐生,你以后不许再偷吃供果了。上次你把观里的苹果偷吃完,师父找了好几天,还以为是被老鼠叼走了。下次要再偷吃,可得小心些,别被师父发现了。”
乐生哽咽着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师姐,我知道了。你一定要回来呀。”
清秋点点头,没再说话,怕再多说一句,眼泪就会掉下来。
她转身走向殿门,手刚碰到门栓,就听见师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秋。”
她回头,看见师父正望着她,眼神里满是不舍,却还是强笑道:“去吧。师父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清秋咬了咬嘴唇,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得禄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姑娘,都嘱咐完了?那咱们这就启程吧?”
清秋点点头,目光最后望了一眼不系观的殿宇,望了一眼窗边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道:“走吧。”
寒风再次裹了上来,吹得她的布裙猎猎作响。她沿着山间的雪路往下走,身后是她住了八年的家,身前是未知的京城。雪粒子打在脸上,有些疼,可她却没回头,只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不系观的窗边,师父抱着乐生,一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担忧:“这孩子,以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了。”
乐生靠在师父怀里,眼泪还在掉,却小声道:“师父,师姐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师父摸了摸他的头,点了点头:“对,她一定会回来的。”
山间的风还在吹,雪还在下,不系观的火塘里,那几个没吃完的山芋还放在青石上,只是渐渐凉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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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降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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