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柏屿有轻微的脑震荡,沈西砚拿着水杯踌躇着不知道从何下手。这会儿他嫌自己笨手笨脚,明明是要留下来照顾别人,竟然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会。
柏屿示意他按下床头的按钮,病床自动升高了一些,等到合适的位置,柏屿又告诉他暂停。
“这样靠着头会不会晕?” 沈西砚观察柏屿的表情,很怕他会不舒服。
“还好。” 柏屿扯出一点微笑。
在沈西砚看来就连这抹微笑都会伤筋动骨,他赶紧把水送到柏屿的唇边,“你慢点喝,别着急。” 他像照顾一枚婴儿一样小心谨慎,一点视线都不敢挪开。
柏屿小口抿着水,干涩的嘴唇沾了湿意,终于水润亮泽起来,沈西砚一边观察他的喉结一边调整水杯的角度,水顺着咽喉下去之后就在轻轻往他嘴边送一点。
就这样喝了小半杯,柏屿抬眼望向他,他马上会意,把水杯从他嘴边挪走,“想躺下来,还是这样再靠一会儿?”
“靠一会儿。”
“饿不饿?”
“不饿。你吃过晚饭没?”
沈西砚微笑道:“我也不饿。”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啊?”
“没多久。”沈西砚不会撒谎,说谎的时候耳朵便会红起来,像一只怯懦的小兔子。他往椅子边上退,想离柏屿远一点,这样柏屿就看不清他发红的耳尖了。
柏屿一转头两眼就发晕,“你别坐那么远,坐床边陪我聊聊天。”
“嗯。” 沈西砚坐在床沿,不敢靠他身体太近,免得压到他的腿。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我?” 柏屿看他这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样子,可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嘛。
“我是怕不小心会碰到你。”
柏屿笑了下:“我没那么脆弱,明天差不多就该好了。”
“医生说你还要住院观察几天,48小时候后还要再去拍脑部CT。你手上和腿上都被擦破了一大块,流了很多血,左手有点轻微骨折,再加上额头上的伤,身体再好也要休养一阵子的。” 沈西砚把医生告诉他的情况一字一句都背下来了。
“听上去我好像成了废人了。”
“很快会好起来的,但不是明天。” 沈西砚执拗地说。
“躺着什么也做不了,真无聊。” 柏屿像小孩似的抱怨。
沈西砚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一面,莞尔一笑,“你平时没事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呀?”
“没事的时候?”柏屿认真地想了想,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没事’的时刻竟然不多,“不冲浪、不调酒、也不去烧烤摊给阿布打工的时候,我就游泳、爬山,打网球,或是啥也不做就去老神棍那里听他们胡侃。”
“你跟我哥哥一样,都很喜欢运动。”
“上次在餐馆吃饭的时候,你就说你哥哥跟你很不一样,他喜欢吃面包和黄油,但你却更偏爱亚洲饮食。原来你们的运动神经也有差异啊。”柏屿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没想到柏屿竟然还能记得自己说的这点小事,沈西砚不由地开心起来,“嗯,不瞒你说,我小时候最讨厌运动了。无论是跑步还是游泳、击剑还是网球,能躲的都躲,后来有次意外生病,我就借故再也不去上体育课了。但我哥哥就不一样,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各种运动,他网球打得很好,在俱乐部也有拿过第一名的时候,差点被我妈送去做职业选手,或许有一天你们还可以切磋一下呢。”
柏屿心想这俩兄弟各方面都迥异,估计性格也是截然不同,他是只小白兔,他哥哥要么是豺狼要么是虎豹,“那你平时都做什么?人类学家朋友。”
“除了不爱运动,我的爱好其实挺广的,钢琴画画逛展旅游烘焙看书摄影……”
不喜欢运动,还报名了冲浪课,可真是为难他了,不对,他那时候就开始对自己有心思了?这小孩儿到底是小白兔还是小狐狸啊。柏屿觉得自己因为脑震荡的缘故,连事情都看不清了,他也懒得想清楚了。
“你的爱好都挺文雅的。” 他随口接道。
“其实我也蛮喜欢散步的,旅行的时候我一天走三万步也不会喊累的。”
“那锻炼一下,可能会是个徒步好手。”
“你喜欢徒步吗?”
“嗯。我有时候会去山里徒步,搭个帐篷,在山顶看星星。”
“我也喜欢看星星,以前在非洲safari的时候在大草上看过一整片银河,好想再去看一次。” 沈西砚为终于找到和柏屿共同的爱好雀跃。
柏屿笑了下,要是他说自己对人类学也感兴趣,沈西砚会不会立马掏出一本教材为自己讲解,或者拉上自己去做一场田野调查,“不用跑那么远,巴厘岛也有。印尼是世界上岛屿最多的国家,那些大大小小的岛上的雨林、动物、大海、旷野、火山、星辰就可以探索一辈子了……”
柏屿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细细描摹着各个岛屿的神秘与美妙,沈西砚感觉瞬间回到了童年时代坐在星火迸溅的壁炉前听祖母讲故事的时刻,他对故事中的世界充满神往,就像此刻对柏屿的冒险世界充满神往一样。
沈西砚一边为此刻的相处感到幸福,一边又为幸福的虚幻和短暂感到痛苦。柏屿昨天才刚刚拒绝自己,他不应该马上就生起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希望与幻想。可是他忍不住继续靠近,继续奢望,继续想讨他的喜欢。
他们的对话被护士打断了,她过来检查病人的身体状况,并询问要不要晚餐,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又轻快地离开合上了门。
“住院费是你付的吗?” 这不是普通的病房,一贯节俭抠搜的阿布肯定不会买溢价的服务。再说,他身上一般也没带多少钱。
“嗯,不好意思,我擅自选了一个最贵的病房。教练,你不必担心费用,我已经支付过了。”
“你别听阿布老是哭穷,哥我还是有点积蓄的,还不用你养我啦。回头我把钱转你。” 柏屿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在想这小孩要是喜欢上一个捞男,会不会被骗得人财两空。
“希望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当时我太担心了,我只想让你用最好的...”
“没有的事,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托你的福,我也享受了一回久违的服务。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这个点网上估计叫不到车,门口应该就有很多拉客的出租车,你出门直接打车吧。”
“我是夜猫子,本来就睡得晚。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现在睡不着。”
生病的大人总是会特别像小孩子,不经意间流露自己也觉察不到的脆弱,今晚的柏屿在沈西砚看来就像一个小孩儿,而不是那个驰骋在风浪上无所不能的浪儿。他喜欢这样的一面,这样他就可以少一些仰视...少一点自卑。遇到他之前,他从未自卑过,即便是以前在学校那种环境下不上体育课,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奇怪的是,遇到柏屿之后,他对自己运动无能的细胞反倒自卑起来,他总想着自己总归得会点对方擅长的事情,才能跟他对话,才能跟他站在一起。
把思绪拉回来,小孩睡不着怎么哄睡呢?他想起小时候,“那我给你念书,你听着听着可能就会睡着了。”
柏屿微微笑了,“没想到我碰书就打瞌睡的习惯被你发现了。这是个好主意。你带书了?”
“嗯,我有随身带书的习惯。”
“带了哪本?”
“马可瓦尔多。”
“没听过。你知不知道,我只有高中文凭,连大学的大门都没摸过。”
沈西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如果想刻意提醒两个人教育背景的差异,好让自己知难而退的话,那他的愿望可能会落空。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学历文凭,读书只是认识世界和自我的一种方式,如果别的途径也可以实现同样的目的,何必执着这些东西。有些人满腹经纶,还比不上柏屿一丝有趣呢。
他笑了下,“没听过也很正常,这本书比较小众,是我最喜欢的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写的,他的文字充满想象力,还有一种纯真的美好。”
“这本书是写什么的?”
“写意大利工人马可瓦尔多观察到的世界,他虽然一贫如洗,一家几口挤在贫民窟,但是却拥有敏锐的眼睛和心灵,靠着想象力捕捉生活中的另一面,用一种浪漫主义抵抗贫瘠和荒芜的故事。”
“一个理想主义的人。”
“嗯。”
“你也是吗?”
“是,所以我特别喜欢这本书。”
“那读来听听吧。”
“我把床放下来好不好?”
“谢谢。”
沈西砚翻开书,开始轻声念起来,他的声音像轻薄的细纱,在安静的夜里轻柔地滑动。
“冬天。下错了的车站。”
“对于一个居住条件恶劣的人来说,家里是很难待得下去的,寒冷冬夜中最好的避难所永远是电影院...”
“那天晚上,马可瓦尔多看的电影是在印度森林里拍的:从沼泽地里的灌木丛间升起一团团雾气,一条条的蛇缘着那些藤本植物,攀爬在雨林覆盖住的古老神庙的雕像上。”
这个章节很短,但是没等沈西砚念完,柏屿就沉入了梦乡。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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