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是头牌，按照以往，她是大轴出场，会从四楼，踩着主楼梯款步而来，万众瞩目。
其实按照一般行情，月儿和千风她们同龄，在头牌当中已经算年纪大的了，已经过了所谓的“黄金年龄”，是千风跟燕子砸钱保她，使她成为抒怀轩、甚至整片花街的常青树。现在她的象征意义远大于一个头牌的意义，故而她也不再局限于阁楼，而是会出来以乐、以文等各种方式会友，裴东勇就是她最近的常客。
当然，月儿本身性格就好，她没什么矫情，和轩里的朋友们关系都不错，不会出现那些男人臆想的勾心斗角的戏码。每次演出，她都会下来和兰溪她们玩，等快到她了，再上去准备。
刚才她借了别人的琴为千风伴奏一曲，现在她故意离场，想吸引千风离开，避免她和刘妈妈再起冲突。
千风刚跑上楼梯，就撞进了月儿怀里。她在等她。
“月儿……”千风顿时鼻酸，抱紧了她。
月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哄道：“乖。”
千风抓住她的手，问：“你生气了吗？”
月儿笑：“我和你生什么气，不会生气。”
千风低下头，低声问道：“那你还生燕子的气吗？”
月儿迟疑了一下，继续笑：“你们都是为我好，我怎么会生气。”
“这不还是在生气吗。”千风抓着她的手轻轻摇。
月儿忍不住笑她，继续说：“千风，你和她不一样，之前你不是说要我早做准备早下决心吗，现在我决定了，不管她来不来，我都跟你走。”
千风一怔，她抓紧了月儿的手，两眼放光：“真的？”
“真的。”月儿捏了捏千风的脸。
从燕子十六岁归来，距今也有十年，十年时间怎么算都该赚够钱把人赎走带回黄龙山了，但两人都在拉锯，一个只管送钱，一个配合着演戏，不管是谁先迈步，不管是谁先放手，都怨不得人。
而千风是无辜的。而千风也成了破局的关键。
月儿忽地又笑：“只是到时候你别嫌我碍了你们的事。”
千风下意识往楼上看，以为罗轻已经和她碰面。
月儿拍她：“你穿人家的衣服。”
“哦。”千风脸一红，低下了头。昨天罗轻穿着这身衣服来的，月儿见过，千风也见了……就是见到了她在橘色光晕下的模样，千风才会穿她的衣服上台去。
月儿又笑：“不过人也确实在。”
千风又抬头，罗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才走下楼来。
好的不学净学坏的，才认识一天就联合起来骗她，坏得很。
千风恼了罗轻一眼，抓着月儿的胳膊往另一边挪，故意跟她拉开距离，暂时不想理她。
罗轻淡淡望了她一眼。穿着她的衣服，又能躲到哪里去？
月儿晃了晃千风的手，问她：“除了擂台赛，你还要做什么？”
千风回答：“准备去找那个姓雷的。”
“嗯。”事已至此，月儿也拦不住她，“裴东勇之后会来找我，我会告诉他下午的事情，也帮你拖延一点时间。”
“那混蛋。”千风咬牙切齿。
月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笑：“所以你这个护卫，觉得他应该赔抒怀轩多少钱合适？”
月儿站的比她高一个台阶，千风枕着她的胳膊，抬起头来看她，想起兰溪说的她以死相逼，还有所谓的宠爱。她又窜起火气，道：“那就叫他赎你自由，再跟你断绝关系，我们直接走。”
“胡闹。”月儿往她脑门弹了一下，“这次整个抒怀轩都遭了殃，人心惶惶，怎么好意思只我得利。”
千风揉了揉额头，站起来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下午我不在，不知道他们破坏成了什么样，也就不知道得要多少钱。”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随便，反正钱只会进那人口袋。”千风生刘妈妈的气，月儿又往她后脑勺打了一下。
她说：“裴东勇对你很感兴趣。他应该会问我你的事情。”
千风皱起眉头：“恶心。他问你就说赢了比赛就知道了。”
“他今天着急了，确实冲撞了你。不过我想，正是因为他着急了，所以他反而对你别无二心。”月儿替裴东勇维护道。
“他敢有二心试试。”千风和采凤仙类似，生长在女人堆里，尤其是生长在抒怀轩，她会下意识觉得那些男人恶心。
而她也压抑着自己的恶心去撑起了整个舞台，引燃了全场。月儿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是，就你一心一意……所以我得自觉走远点，免得你分心。”
千风一惊，抬起头看她，月儿正跟罗轻示意，她回过头来冲她眨眼笑了一下，便下去后台了。
千风不说话，盯着罗轻看。
罗轻道：“看什么？过来。”
也许因为月儿的调笑，也许因为她穿了她的衣服，也许因为她走得突然现在懊悔，也许因为下了舞台尘埃落定，也许她累了，也许因为，她在她面前，是脆弱的……种种因素纠缠在一起，千风站在原地，没有动。
罗轻便朝她走来，牵起她的双手细细摩挲，软下声音来问她：“累了？”
千风摇了摇头，扣住罗轻的手，“想你了。”
罗轻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千风在熟悉的怀抱里，不知是恶心过后的柔弱，还是一心一意的践诺，她心底一片宁静安详，好像一瞬永恒，她完全不想移动，仿佛成了海边的磐石，又被海浪冲刷成了圆润的卵石，铭记了历史，却无言。
罗轻这些天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沉溺于欺负千风，而千风完全不反抗，再加上月儿等人的影响，这让她险些忘了，千风是人，是会累、会有脾气的人。
她心中歉意翻涌，轻盈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鬓发，不忍惊扰她。
而千风是个完全不反抗的。
更况且她还有那个姓雷的男人要处理，必然要从美梦中清醒。
她迎合罗轻，罗轻也顺从她。
只是潮汐中较大的一叠波浪罢了。
即便从永恒的沉眠醒来，第一眼见到的，还是她。
罗轻感激，亲了亲她的眼睛，千风痒得笑起来，于是大地有了生机，大海迎来日出。
“你陪我去裴家吧。”千风轻声说，罗轻牵着她的手，应了她。千风因为“陪”“裴”两字同音，忽然笑起来，往罗轻肩上靠，罗轻见她开心也跟着开心，将她抱紧。
她们是有生命的人，而非石头那般死物。
而楼梯背后，却有人心如死灰……
……
……
黄色的衣服在黑夜里太显眼，千风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领着罗轻夜探裴家。
上一次随她夜间行动……罗轻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她自觉闭嘴，以免又叫千风想起来笑她。
且不说那两人身手如何，一路潜行入府，她们看见的，全是纪律松散、吊儿郎当的护院和小厮，更别说一般深宅大院会有的夜巡队伍，她俩就是下去走路，都不会有人搭理。
千风先找裴家的金库，一般来说金库都会有重兵把守，而考虑裴家现在的情况，再找下人看管，大概早被搬空了。
千风和罗轻在裴家转了一圈，没发现类似金库一样的建筑，难不成又像林建英那样修在了地下？
金库的事暂且搁置，千风此行的另一个目标，还是想杀了那姓雷的。
她往下人住的厢房区域走去。兰溪告诉她，那姓雷的是裴家的护院队长，裴家家主很信任他，而家主被使君大人的雷霆手段吓昏过去后，裴东勇尚且没有能力驾驭他，只能砸钱请他办事。
那天他堵在阁楼带领的一帮小弟，是护院队伍中的人，他今天下午——大抵是因为耳朵的伤——没有出面，而是花钱找了外边的无赖去抒怀轩闹事。
下午的事从他们这边来看是成功的，再加上裴东勇今晚又去了抒怀轩，千风推测那姓雷的此时应该在队员的簇拥下挥霍无度，甚至还会有人撺掇他趁机武力夺权，吞掉裴家的财产。
千风很快就找到了姓雷的房子，独栋，且屋里声音嘈杂。
只是她没想到，离得远听起来嘈杂，走近了才发现就两个人的声儿。
一男一女，□□的声音……
千风在抒怀轩也见过也听过，倒没什么，就是后边跟了个罗轻，她回头看她一眼，果然那家伙还愣着。
那姓雷的还是个爱说浑话的。
而罗轻跟千风，一个赛一个的怜香惜玉，不会弄出这种充斥着暴力的声音，而且，罗轻几乎不说话，千风主导的时候会在她耳边说几句情话，也不沾脏字。故而罗轻对这些传出来的声音完全没个概念。
可她再怎么没个概念，也是做过的，罗轻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她往千风胳膊上掐，没个收敛，疼得千风倒吸一口凉气。
“走。”罗轻反应剧烈，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烤炉里，一举一动都别扭。
千风低声说：“你站远一点，我去听点情报，至少得弄清楚那女的是谁。”
“你走不走？”罗轻难得态度强硬，千风理解她的不适，只是现在她走不得。
她抓着罗轻的手，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昆仑镇的那个女孩？如果现在这个女人也是被强迫的，那肯定得去救她啊。”
那次事件是千风去办的，罗轻只负责替她吸引注意力，现在她提起那个女孩，罗轻才想起在暗巷里见到的尸体。
她便放了手，去远处蹲着。
千风很快就回来了。她直接捅破窗户纸，往里看了一眼，又从他们对话听出了那女的是裴家管事的嬷嬷，半老徐娘，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
有那个嬷嬷在，千风就没有动手杀那姓雷的，现在罗轻情绪不对，她便陪她去裴家的花园散步。
两个人牵着手不说话，走了一会千风就带她坐下，轻声道：“你手很凉，抱一会吗？”
罗轻摇了摇头。她知道她们不一样，她也理解千风的善心，只是现在，她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不想说什么十二岁射出的子弹正中二十六岁的眉心，千风从来都懂女人的苦，只是现在她离开阿芳后学会用另一个角度看问题，抒怀轩不止对月儿不好，对所有女人，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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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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