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sī，小xuǒ到啦。”他们一路直行，房屋渐渐变老，十分钟就到了学校。
江钰禾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靠应丞扶着才能下来。
大爷又帮着把行李搬下来，然后“轰”一脚油门开远了，只留下两个外乡人在学校门口面面相觑。
今天周六，学校里没人，外面行人也很少。
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脸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你们就是应丞老师和江钰禾先生吧？我是小苍小学的副校长王平虎，现在教三年级语文。”
“哎哎哎，王老师您好，我是来这里工作的应丞，这就是我朋友江钰禾，作家不渡，来这里采风的。”
两人分别和王平虎握了下手，对方的眯眯眼都瞪大了，“应丞老师真是年轻有为，还有不渡老师！我看过您写的科幻小说《从寂静里醒来》，我还是你的粉丝呢！”
江钰禾挤出个得体的笑，声音清润：“谢谢王副校的喜爱。”
“哈哈，那我先带你们去放行李，这……实在是对不住，教师宿舍不多，只能委屈江老师住在外面，不过那户人家倒是热情好客，江老师放心。”
宿舍就在校门后的左边，一栋四层小楼，进入楼道后光线暗淡下来，逼仄又拥挤。
应丞被安排在二楼，宿舍大约二十平，配备了木质的床、桌子和衣柜，确实只够住下一个人。王平虎有些局促地看着应丞，而应丞接受良好，笑道：
“这样住很有安全感欸，特别适合我这种缺乏安全感的人，谢谢王副校和其他校领导了。”
“没事没事，”王平虎连连摆手，“我们先去找江老师的住处吧，这饭点也到了，两位去我家吃饭？”
应丞：“这就不麻烦了吧？”
王平虎：“不麻烦，听说今天两位老师来，内人已经在家里做饭了，而且我家也不远，就在学校背后呢。”
“那就麻烦王副校了。”
正说着，王平虎已经把他们带出了学校，一路折返，五十米外有家小苍镇幼儿园，幼儿园正对面是条水泥路，路两边坐落着房屋，有些是斜屋顶面前围一个小院，有些则是两三层的小洋楼面前围小院。
江钰禾的住处就在幼儿园旁边，一栋两层的平房，一楼是小卖部，从小卖部旁边的银白漆的大门进去，眨眼间如同时空穿越般，他们从老旧的街道来到植物王国。
墙边一池清水环绕假山，潺潺流水自石缝间滑落，叮咚的声响接连，溅起的水花将阳光折射出一道小彩虹；台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建兰香兰、杜鹃三角梅、玫瑰月季、栀子绣球花……
放眼看去，整个小院满眼绿色，甚至对面那栋三层的小洋楼的墙上还攀缘着月季。
温暖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地，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香味，包含着能刹那间让人平心静气的魔力。
应丞目瞪口呆，喃喃道：“……可能我妈来这就不想走了。”
江钰禾的目光划过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又看向躺在井边懒懒晒太阳的两只猫一只狗身上，他想，他一路颠簸，一路风霜，一身疲惫，一身暮气，可这个小院在冬日里却拥有如此喧闹的绿意。
“áshǔ，maǐshím??(第一声)？”一个穿着棉质绿青蛙睡衣的少年从后面走出来，“……卧槽，k??(第一声)rēn来了？！”
江钰禾正努力去听他的话，转眼就见那少年急哄哄的跑走了。
“唉，这小子，”王平虎指了指他们右边的一道楼梯，率先走了上去，“他叫赵子铖，苍小出去的，现在正读职高呢，放假这么早天天躲家里打游戏。”
江钰禾没搭话，打量着四周，一上二楼就是个十几平的“客厅”，还是水泥地，靠墙放了一个长沙发和几盆绿植，北边有间卫生间，东边两间房。
脚步声响起，换了套正经羽绒服的赵子铖上来，不好意思道：“王叔，左边那间山青guō说要过来住。”
王平虎立马看向江钰禾，虽然江钰禾不太喜欢和人同住那么近，但仍笑着回道：“没事，人多热闹。”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默默思考自己再找个清净住处的可能性。
王平虎笑了两声，声音爽朗：“那孩子也才大学毕业没多久，说什么喜欢摄影，家里不同意，以前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现在聚一起难，还老是吵架。这孩子读书时候可乖，这时候倒会离家出走了。”
说到摄影，江钰禾自然就想起了不久前惊鸿一瞥的那个青年，对方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身材匀称，长得挺高。
“好了，不说这个了，待会儿他也去我家吃饭，应老师和江老师可以见一见，你们大城市来，应该和他更有话题。”
江钰禾从赵子铖手里拿到钥匙，道了声谢，开了门，房间大约二十平，铺着棕色木质地板，床、桌椅、衣柜俱全，门正对着两扇玻璃窗，浅蓝色窗帘拉了一半。他将行李箱放好，然后关上门。
“走吧，我带你们去，内人早就做好了饭菜，”王平虎又领着他们一群人下楼，“子晟吃了没，一起去。”
赵子铖边打游戏边往后面走，闻言只是摆摆手，“我zuófán，我妈d??们huǐ来吃。”
“行。你也别整天玩那些破游戏，明后天带两位老师四处逛逛。”
出了院子，王平虎虚掩上大门，带着他们俩往小苍小学后面走去，路都是干净平整的水泥路。
应丞先想买点礼品，但被王平虎拒绝了，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江钰禾，放低声音：“喜欢不？这里看起来也没那么贫困落后，怪舒服的。”
江钰禾低低的应了声“嗯”。
确实舒服，老街上行人不多，来往的车辆也很安静，抬眼就可以看见东边连绵的青色大山，这里家家户户都爱养花养草，沿着墙边种了不少绿植，天很高很蓝，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王平虎家里的大门大开着，进去之后是个水泥路面的院子，左手边有块土地，种了些花、果树和蔬菜，菜地边有口井，井边趴着条黑狗，看见他们后叫了两声。
右手边有个平顶的房子，只有一层，但两面墙都安装了玻璃，可以看见是厨房，有个女人正在里面忙碌。
看见他们后，女人探出脑袋，爽朗的说道：“几位k??rēn，先等哈，饭菜马上好。”
“麻烦阿姨啦。”应丞热情回复。
大门对面是个斜屋顶的房子，正中两阶石制台阶上去后是块平整的水泥地，放着方桌和茶几，再里面是个被玻璃门隔开的房间，摆着电视机和一套不大的沙发；左右手边大概都是房间，墙壁被分为两部分，接触地面的一半是普通白色墙壁，上面连着雕满花鸟虫鱼的橘红色木材，浮雕外面用玻璃隔开。
应丞对此赞叹不已，摸了又摸，“卧槽牛逼，这算艺术品了吧？”
“哈哈，这是传统木质雕花门窗，采用了木质榫卯拼接和雕刻装饰的工艺，”自己的房子被认可，王平虎自然高兴，“我们这边盖房子都爱这种，不过现在这些年轻人倒不太爱了，他们要建小洋楼的。”
“好好看哇，王老师，我能拍几张照吗？”
“你拍吧，也好给我们宣传宣传！”
应丞笑着举起手机左拍右拍，江钰禾倚着漆红的圆柱子愣神，阳光恰好铺展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脸色带上了暖色，不至于像个假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事物感兴趣了，脑子和身体一起生锈，再加上低血糖，现在只想一动不动的呆着。
就在这时，黑狗又突兀的叫了两声。
江钰禾回头看去，蓦然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
对方穿着浅蓝色外套和黑色直筒牛仔裤，身高腿长，黑色头发带点儿自来卷，皮肤比本地人白一些，微微笑起来时两颊还有酒窝浮现。
两人就这样隔了半个院子，默默相望，不同于上午的惊鸿一瞥，这次他们都看清了对方。
青年率先移开目光，走进厨房。
“山青来啦？chǐ饭啦！”王阿姨一声招呼，王平虎小跑过去拿碗筷，青年端着菜出来，渐渐走近两人。
“嘿，帅哥，”应丞自然而然的打招呼，“我叫应丞，来小苍小学任教，这是我朋友，江钰禾。”
“应哥、江哥，”青年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心情很好，“我叫杨山青，今年23岁。”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江钰禾，露出个浅淡的笑容，双眼亮晶晶的，然后又小跑进厨房。
他们总共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一共五个人，江钰禾和应丞坐在一起，另外三人每人坐一边，杨山青自然的坐在了江钰禾的左边。
王平虎拿出瓶酒，正要给几人倒上，应丞连忙拦住他，“王老师我们不会喝酒，你留着家里喝吧。”
“行吧，那我们喝饮料！”说着，他又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大瓶可乐倒给众人。
江钰禾只是轻抿了一口，目光看向桌上。大瓷碗里是炖得烂软的肘子，鲜香的汤呈现乳白色；还有炖鸡肉、红烧鱼、凉拌猪肝、煮酥肉……
当然还有特产——凉拌折耳根。
应丞适应良好，几乎把菜都尝了个遍，不停的夸阿姨做饭好吃，阿姨似乎不是很懂普通话，但乐呵呵的看着他。
江钰禾只吃自己面前的菜，而且有意避开了辛辣的食物，他胃不好，虽说他也不在乎，可疼起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期间杨山青隐蔽的看了他很多眼，江钰禾发现了，也不在乎。
“……哎哟，说起有志青年啊，我们这山青不就是个例子吗？读书的时候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天天往家里拿奖状，最后大学都是出省读的！”王平虎正和应丞侃侃而谈，举着筷子连比带划的，“买了台相机还是摄像机什么的，说是要当导演，我们这小地方哪有成导演的啊！这孩子也倔，死活不去找工作，可家里就他一个大学生，门槛都摸不到。”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杨山青好几眼，可惜对方一直埋头吃饭，并未回应。
应丞随便说了两句，王平虎立马接上了，这顿饭就这样结束。
“应老师，等会儿去学校随便走走么？”王平虎帮着自己收拾好碗筷，询问道。
应丞看向江钰禾，江钰禾神色倦怠，抱歉的回道：“你们去吧，我先回去补个觉。”
“那行，山青也要回去呢，”王平虎连忙将身后沉默的青年拉到江钰禾身边，“山青，还不快送江老师回去，江老师有什么不懂的尽管使唤这小子，他有的是力气。”
杨山青偏头去看对方，却只见对方镜片后的眼睛里像起了一场大雾，模糊得好像没有情绪。对方也只是简单回应了个“嗯”，仿佛累到极致，但在转身离开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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