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水近黄昏,夕阳融融溶入水,江面波光潋滟,锦缎似地铺陈开来,落日灼灼,裹挟午后未尽的热浪,席卷大地,路上极少行人,此时水波之上一艘精致画舫徐徐切出撒着金粉的水路。画舫放下珠帘,日光透过轻曳的珠帘,将铜器之上袅袅升起的白色水汽折射出虹色。

珠帘叮铃作响,隔开了舱外的暑气,小童上前,在铜制冰盆内重新填了些冰块,随后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清辞婉转,舞姿翩迁,水月班的当家花旦月红名不虚传,换做往日里,必然博得满堂喝彩,而此刻却只两名公子坐于台下,锦袍公子闭目聆听,神情怡然,眉目疏朗的公子手摇纸扇,细细品茗。

月红敛袖福了福身,轻声告退。船舱之内重归寂静。

闭目悠闲的公子睁开眼睛,摇扇的公子既不打扇,也不喝茶了。

“那日你被扭送至府衙之后,可是如何脱身的?”黄育芩不紧不慢,随意问话,随手捏起一块绿豆糕。

“还能怎么脱身,赵国公府的六公子,纨绔出了名的,自然是当堂认罪,只是碍于苦主未曾露面,因此只得不了了之,于名声而言,却是无碍的。”赵殊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红痣,都活泼起来了。

“哦,可是在下听闻其中别有官司。”黄育芩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殊,赵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脸上带了点恳求的意思,黄育芩发出嘲笑的嗤声,分毫不给他面子。

原来当日傍晚,竟然有一老妇报案,称自己正是受害的苦主,讹了一些银两,这些钱财在赵公府看来,只是九牛一毛,而对赵公子风流浪荡的名声,却是大大的折损。

向来赵六的种种风流韵事皆是与佳人相关,即便为清流不齿,但是在纨绔堆里,却是奉为美谈。如今赵六染指老妇,真真正正沦为笑柄。

“如今这排场,相较于贤兄当年如何?”赵殊的脸上挂不住,连忙出言转移话题。

赵氏先祖当年从龙有功,获封异姓王,富贵滔天,权势逼人。只是后来赵公的嫡孙,也就是赵六的祖父被人拿住了错处,削了王位,降了一级。如今赵氏子弟多为纨绔,整日奢靡无度,走马斗鸡。

光是上呈御览的御史弹劾的文书就装了好几口箱子。只是不知前两日赵六的风流逸事会不会也放在皇上的案头。

想到这里,黄育芩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拍马不及。没有听过吗?黄相库,天下第一富,黄相官,天下第一贪。”

赵殊自幼耳闻,这是百年前在市井中流传甚广的顺口溜,黄育芩轻描淡写地说来,赵殊这才真切的意识到,眼前的黄育芩是百年前的人了。

赵殊正色道:“黄公子曾说不愿牵连进红尘俗世的纷扰。你为何还留在京城内呢?别和我说为了小雨而留下来,这个幌子你骗骗孙令灵还行,我可不像他那般好糊弄。”

“不如你猜呢?”黄育芩笑意不减。

“莫非是为了两个甲子之前的恩怨?”赵殊所言虽然是问话,但是语气十分笃定,双眼紧紧扣住了黄育芩的表情。

黄育芩骤然抬起头,只见赵殊的面色犹如初春裂冰,缓缓地露出笑意。

“看来我猜对了”赵殊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目标一致了。”

“我们的目标何曾一致过,你是报恩,可你知道两个甲子之前,下令屠我黄府满门的是谁吗?”黄育芩盯着赵殊,赵殊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正是孙令灵的先祖曾经追随过的周明夷!”

赵殊紧张得连心脏都“砰砰”直跳。旧人旧事,先人讳莫如深,就连最要紧的一项,竟然无人提及过。

“当年我便与他说过,若是日后背盟,天涯海角,我必追杀他。”

赵殊的脸色难看极了。

黄育芩满意地将赵殊的惨白面色尽收眼底,眼角含着笑意展开折扇,步履行至珠帘一侧,掀帘远眺,残阳折着水光,在潋滟灿金之中,贴着清癯的黑色剪影。黄育芩回首璀然一笑,赵殊的心仿若沉入深渊。

钦天监,孙令灵案前的茶杯内缓缓注入了热水,他抬头看去,只见孙有义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添了茶水,孙令灵原先对着卷宗愣怔出神,此刻见父亲一脸慈和面色站在面前,便知父亲此刻有要紧的话要说。

“没想到一眨眼,灵儿也长成大小伙子了,你娘先前念叨着,说要替你寻门亲事,可是总是不见你的人影。眼下无事,你的生辰也临近了,到时我们爷俩告假两日,全家替你庆贺一番。”孙有义捋着胡须,微微笑着看向孙令灵。

孙令灵是弃婴,当年孙夫人早产的男婴不幸夭折了,孙有义便将他抱回来养,孙令灵分别有一位哥哥和弟弟,哥哥已经科举出仕,弟弟年幼多病,哥哥弟弟都是孙夫人所出,孙令灵夹在兄弟当中,反而显得异类。孙令灵长成后跟着孙有义,更是极少与他们碰面,经常假托公务繁忙的缘由,宿在钦天监内。

平心而论,作为养父养母,孙氏夫妇对他极好,既没有缺衣少吃,也没有刻薄责骂,更不曾红脸动气,逢年过节处在一起,和和美美。

孙令灵点点头,应下了。

孙有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并没有急于离开,次子年岁见长,只是越加少语沉默。

“最近投奔你而来的那位公子是你的友人吗,看起来很是面善,你递请帖给他,邀他一起过来吧。正好人多热闹热闹。你自小到大,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为父见你难得交上朋友,他必然是品性相合的好小伙子。”

“是,父亲。”

寻了空闲,孙令灵找到了黄育芩,从怀中取出请柬,说明来意后,黄育芩痛快地一口答应了。黄育芩思忖了片刻:“能否给小雨一份请柬。”

孙令灵不解,不过仍旧道:“是我思虑不全,若不嫌弃,我这里另有一份备用请柬,自行添上名姓便可。”

黄育芩欣然接过,玉白的手指抚摸红色的请柬:“当真随便我添上姓名,那我要再多带个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除你之外,我只有三两个旧友同窗,其他都是我父兄的亲友。正好人多热闹。”

孙令灵告辞后,黄育芩一直盯着他的背景消失在街角,这才重新合上院门,只见一条人影闲闲地倚靠在门后。

赵殊双手抱臂闲闲道:“怎么?想想还是觉得带上我更为保险些吧?”

黄育芩扣上门栓:“我竟然从来不知,赵公子还有小雨这么个别致的乳名?”

黄育芩从怀中掏出了尚带着孙令灵体温的请柬,轻轻晃了晃。

“说来也巧,在我年幼时,体弱多病,我的祖母忧心我长不大,便将我装扮成女孩子,想替我瞒过鬼神。”赵殊露齿而笑。

“嗯?”黄育芩不解地看向赵殊。

“实不相瞒,我的乳名正是小雨。”赵殊露出欠扁的笑容,出手极快,截走了黄育芩手中的请柬。

“你的乳名分明叫做——”黄育芩琥珀色的眸子微闪,及时说了声,佯怒道,“欺负老人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赵殊年幼时体弱多病,养在祖母的膝下,他的祖母总是唤他丫头,希望能留住他,后来赵殊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祖母却过世了,后来就再没有人唤他的乳名了。

“哦,黄公子居然知道我的乳名。”赵殊凑上前去。

“我不知道。”黄育芩抬脚要走,赵殊连忙上前拦住了他。

“我的记性一直很好,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就已经见过你了。只是那日我病得昏昏沉沉,高热不退,依稀听见好听的声音,距今应是一十六年之前。”赵殊收起笑容,正色道。

“你还记得些什么?”黄育芩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不记得了,只是交换之类的字眼。”

闻言,黄育芩总算松了一口气,眼中却仍有疑虑。

赵殊仔细打量黄育芩的细致眉眼,突然感到憋闷,冷笑道:“我们赵家的祖先晚年缠绵病榻之际,依旧时常回忆起当年与你交游的故事,盛赞黄家毓英机敏仁厚,足智多谋。每每回忆起当年与你的约定,总会泪湿沾襟。现在我时常翻阅当年祖先留下来的手札,感怀黄公子与先祖当年的深情厚谊。因此我从不怀疑你会对我不利,更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赵殊见黄育芩的脸色微微动容,应是想起当年与先祖的情谊,正准备开口,却听得黄育芩道:“我与你的先祖自幼相交,我深知他的为人,深知他恩仇快意,而我自认为深负于他,因此我并不会信你,你不必与我走得太近。”

赵殊面露不解,先祖晚年郁郁于怀,阖门掩户枯坐书斋,将他与黄育芩的情谊写在纸上,满页尽是对黄育芩的负疚。而现在黄育芩却又这样说,自己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真是……一本烂账。

赵殊眼珠转了转,狐疑地看向黄育芩,若是当年自己先祖与黄育芩交恶,黄育芩又何必替自己诊治。

真是乱七八糟的人情债!赵殊脑中灵光乍现,却又似流星划过无痕。他想起祖母在弥留之际千万叮嘱他的事情,竟然只是让自己招待远道而来的黄育芩。

这二人有何渊源?

黄育芩琥珀色的眼珠在日光下几欲透明:“其实你不必赴生日宴。”

实际上,黄育芩的下山计划在十六年前就拟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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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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