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休沐日的世子殿下撇开烦人的侍从，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走出书院，回到侯府时夜色已深，门可罗雀。
闻竹从大门走到曲折的长廊，穿过层层假山堆叠的后院，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
正纳闷今日怎么没有侍从迎上来，闻竹少爷脾性正欲发作。忽而有小厮急匆匆跑过来，见到他仿佛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说：“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律京那里来了人，点了名要叫您。”
闻竹：“？”
“谁要见我？？”
不会是我爹犯事了来诛九族的吧。
闻竹大逆不道地想。
那下人催促：“好像是圣上身边的掌事公公，世子您快点吧，别让人等急了。”
闻竹满不在乎地说：“那还不快带路。”
待闻竹走到堂中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主位上，正是他娘镇北侯夫人曲羡。右手边的位上坐着身着绣金暗袍的人，他旁边还站着两个随从，只是都带着冠帽低着头。坐着那人手上还拿着像卷轴的东西。闻竹瞧着像是圣旨。
甫一站定，那人目光便向他望来，笑了笑说：“见过闻世子，久仰世子大名，果真是耳闻不如目见。”
闻竹还没来得及做反应，曲羡开了口：“闻竹，这是奉圣上旨意从律京远道而来的谢公公，还不快见过谢公公。”
闻竹盯着那人袖口的祥云纹样看了片刻，琢磨着这是宫里哪个官职才有的纹样。散漫地回了个礼，说：“草民惶恐，劳驾谢公公记挂，在下不过区区一无名之辈，何足挂齿。”
应该不是来诛他家九族的。
闻竹思索片刻下了结论。
曲羡笑着接过了话：“谢公公谬赞，犬子性子娇惯，让谢公公见笑了。”
谢公公接过一旁侍女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他笑了笑：“哪里哪里，早就听闻闻世子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他放下茶杯，话头一转，“咱家是奉圣上旨意前来雁城，还请夫人与世子跪下接旨。”
曲羡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跪下。
闻竹掀开衣袍利落地跪了下去，那人便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声细嗓的声音和夏夜的蝉声一样烦人。
闻竹听得直犯困，待他念完后才反应过来。
大意就是镇北侯平叛有功，圣上龙颜大悦，特设清池宴打算为镇北侯接风洗尘。但由于镇北侯尚在边疆料理战后琐事，特命其子闻竹进京代父领赏，明日启程不得耽误。
闻竹：？
闻竹一时想不明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叩磕头：“臣闻竹谢陛下恩典。”而后起身接旨。
谢公公长相阴柔，此刻笑得眼角堆起层层褶子，他慢条斯理道：“恭喜闻侯爷，贺喜闻世子。陛下可从未让侯爷家眷代为领赏的，您可是南椋自开国以来的头一个。”
还没等闻竹说话，站起身的曲羡笑着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便心领神会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银票塞进谢公公旁的小太监手里。
那小太监接过银票神色淡然地收入怀中，可见不是第一回了。
曲羡见人接下了，轻笑道：“臣妇感谢圣上垂怜小儿，只是……”她顿了顿，“小儿性子顽劣，自小娇惯坏了，初次进京恐有许多不得体的地方。还望公公照拂一二，臣妇感激不尽。”
闻竹站在一侧当一个安静的摆设。
谢公公不经意地侧目看了眼银票，脸上的褶子更多了，他说：“镇北侯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闻世子惊才绝艳，律京何人不知。镇北侯府要是在律京，恐怕侯府的门槛都要被上门求亲的人踏破。”
曲羡温声道：“谢公公过誉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见天色已晚，曲羡便让下人送客。
*
待那人走后，曲羡抬手屏退下人，收起了笑，喃喃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让你进京。”
闻竹找了个位置大马金刀地坐着，盯着桌上的琉璃杯盏出神。
“娘，那我明日就要启程了么？”他手上拿着圣旨问，目光还在盯着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曲羡看着一下子变得沉默的少年，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便柔声安慰：“无事，只是进京领赏罢了，不过几日就回来了。”
闻竹闻言抬起头，清亮的眼底找不出半分难过。“那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
曲羡：？
怎么都不意思一下。
曲羡正欲交代两句，少年便一溜烟跑得没影。
次日清晨。
闻竹被人从床上刨出来的时候还没彻底清醒，墨色长发乱糟糟的，还有一撮毛不安分地翘着。
闻竹望着天色刚翻过鱼肚白往天青色过渡，将明未明的天色，映着屋内的陈设，晦暗不明。
他呆愣愣地看着来人。
“世子殿下，该启程了。”来人一袭束身黑衣，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凤眼微微眯起自上而下地看着闻竹，眼底像化不开的深谭。本是冷冽的面容，眼尾处却有一颗赤红色的痣，如朱砂般艳丽，徒添了一抹旖旎。
闻竹视线往下看到微抿的薄唇和冷玉般的脖颈。
闻竹看得呼吸一滞，愣了神。他伸出手勾了勾人的下巴，语气轻佻：“这是打哪来的的美人，跟着本世子如何？保你一世无虞。”
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就被人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闻竹正欲挣扎，只听见利落的“咔嚓”一声。
……他的胳膊被卸了。
闻竹愣了好半晌，后知后觉的痛感翻涌上来。
小世子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六年，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胳膊上的痛感清晰地传来，疼得他眼圈发红。
闻竹脑子彻底清醒了，虽然是他调.戏人在前，但世子怎么会有错呢？他照着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强撑着气势瞪着来人骂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碰本世子！”
那人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闻竹一眼。
“卡擦”，又是一下，他把闻竹脱臼的胳膊又接回去了。
接完后，时盏退了两步，语气恭敬，但眼神冰凉。“在下时盏，奉将军之命，前来护送世子殿下进京。”
闻竹自小对他爹的印象一直很模糊，镇北侯常年驻守边疆，能回来的时日闻竹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但镇北侯每次一回来天不亮便提着闻竹起来练武，其强度比起军营中只能说有过之而不及。闻竹一想起来便浑身都疼。
要说大名鼎鼎的闻世子最怕谁，非他爹镇北侯莫属。
时盏是以镇北侯的名义来的，所以小世子压根不敢得罪人。
他只能愤愤地瞪着时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他瞪着的时盏垂眸站立在不远处，安静得像个木头桩子。
此时另一人跑进房内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来人是府上的管事，姓丁名周。
丁周：“世子殿下，门外马车已在候着了，律京来的那位谢公公也在。夫人让我来和您说一声别忘了时辰。”
闻竹只能收回目光，向丁周应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待那人走后，木头桩子动了。时盏不咸不淡地看了闻竹一眼，说：“还请世子自行准备，属下在门外等候。”而后抬脚走出了房门。
屋内剩下闻竹一人，他伸手抓了抓头发，呆呆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今天是他要进京的日子。
-
等到挑剔万分的世子殿下终于收拾完行李时，已至正午。
闻竹正使唤着小厮将好几箱不知什么东西搬上马车。
时盏用剑柄挑开其中一箱，发现里面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不解：“世子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们此行是去领赏不是去游玩。”
世子殿下今日换了一身青绿色的锦衣，衣裳上绣着金丝暗纹的竹子样式，腰系佩白玉坠着坠着红缨络。手上拿着柄玉扇把玩着。
少年长身立如芝兰玉树，可窥几分平日里的落拓不羁。
他笑得明媚，比朝阳还要热烈三分：“本世子好不容易出趟远门，自是要带上许多东西。话说这从雁城到律京这么远的路途，不带些有意思的玩意解闷那我会被闷死的。”
闻竹说完向下人招手，示意人将最后一箱东西搬上马车，而后翻身上马。
“世子殿下，你确定你想好了？此去律京山遥水远，与你平日游山戏水不同，此行绝非容易。”时盏抬眼望向马上的闻竹，沉声道。
闻竹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轻展折扇，他笑道：“不就是去趟律京么？有何不同？这天下山高水阔，本世子自是要好好走一遭。这律京便是头一个。”
春风拂过十里喧嚣的长街，卷起一片落花向晴空而上，飘着忽打着转落到策马少年的肩上，他用折扇漫不经心地轻扫去肩上落花，眉眼舒朗。少年抬头望骄阳，春日和煦的日光穿过树叶的遮盖拂落而下。闻竹低头看落在掌心的一缕日影，他合拢掌心，眨眨眼冲着旁边的时盏说：“时盏你瞧，本世子抓住阳光了。”
时盏偏头看了一眼，说：“世子殿下，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不可能在清平宴前到达律京。”
闻竹轻笑：“怕什么，本世子这就快马加鞭，定能按时赶到。”
语罢，少年挥鞭起行。
三月春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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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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