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1945年2月初,李维林突然跟依萍说要迁居香港。对依萍来讲这很突然,若按照前世的轨迹,她是抗战胜利后才离开上海去香港的。
那么这只能说明,前世李维林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去了香港。依萍当即就问了他原因,而他只简单说了四个字:工作需要。
依萍没有再问,因为他的工作和她的不同,从他嘴里说出这四个字,必定跟家国大事画等号。
李维林面对依萍的沉默,心里很慌,他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依萍对不起,让你离开你熟悉的故土跟我背井离乡,这实非我所愿。可求你别拒绝我,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能离开你!”
依萍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香港也是我国疆土,踩着祖国的土地,和家人相守在一起,就不算背井离乡,我愿意跟你走。”
李维林的行程安排得很紧,三天后就要离开上海,所以一大家子登时忙碌了起来。
傅文佩是一定要跟着去香港的,所以依萍首先询问了陆振华。
“爸爸,维林因为工作上的原因要迁居香港,我和妈会跟着一起去,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留下来陪伴雪姨他们?”
“去香港?”
“对,三天后就动身。”
陆振华没想到这么突然,这些年他一直和文佩母女住在一起,可每个星期天都会去福煦路那边,陪王雪琴、梦萍、尔杰吃晚饭。
可每回吃饭,王雪琴一上桌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自从陆振华分了家产,还把房子过户给尔豪后,她就再也不怕这只老豹子了。
那些钱和珠宝以王雪琴的名义存进了银行保险箱,陆振华是抢不走的。她现在要钱有钱,要房有房,如今就算毁容瘫痪,她也能雇十个八个的人伺候她。
还有尔杰,小时候虽然调皮,但却很粘很尊敬陆振华,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变得越来越内向。他越来越不尊重陆振华,脾气阴晴不定,时常暴跳如雷。陆振华多次尝试与他沟通,不仅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依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尔杰确实被王雪琴养废了。在他还没有形成是非观的时候,王雪琴整天在他耳边骂陆振华抛妻弃子。还不停给尔杰灌输陆振华薄情寡义,依萍母女是狐狸精坏女人的话。
就这样,尔杰在妈妈的歪曲下长大,变得越来越暴躁和叛逆,对于学业也吊儿郎当。
再就是梦萍,她自从去孤儿院工作后,整个人变得开朗爱笑了,和陆振华的关系也比以前改善很多,反倒和王雪琴生疏了不少。
为了照顾孩子们,梦萍都是在孤儿院吃睡,偶尔抽时间回来看望王雪琴。可一回家,她不是咒骂依萍母女,就是摔东西,渐渐的梦萍就不常回家了。
也可能随着年岁的渐渐增大,梦萍终于能够客观、清醒地思考当年那件事。
她越思考就越能理解依萍当年对她的良苦用心,以前是她太任性,所以近几年跟依萍越来越贴心,有什么心事都会主动找她寻求开解之法。
“爸爸,你的决定呢?”依萍看陆振华沉默不说话,又问了他一遍。
“依萍,你介不介意带上雪琴他们?如果不介意我就去问问,他们要是愿意跟着,那到香港后我单独买栋房子安置他们。若他们不愿意,那么我就自己跟你们去香港。”
依萍带着询问的眼神转头看向李维林,而后者则搂着她的肩膀说道:“都听你的。”
依萍想了想说:“若他们想去香港,那就让维林去买票。”
陆振华很高兴:“那我现在就去那边询问他们的意见。”
依萍趁这个机会又问了李副官一家,他们的回答跟前世一样迅速且坚定:司令和夫人去哪,我李正德一家就去哪儿!
然而陆振华那边得到结果却令他很失望。
王雪琴骂他痴心妄想,尔杰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只有梦萍舍不得他走,一时间爸爸、姐姐、好友都要离开,她失声痛哭。
挣扎考虑了一个晚上,梦萍选择留在上海,留在振华孤儿院,继续照顾这些没爹没娘的孤儿们。
依萍也去找了方瑜和张芷柔杜飞他们。
方瑜已经嫁给尔豪,她必须要在上海等尔豪回来。而且她父母的产业都在上海,没有可能说动他们离开。所以就算她再舍不得依萍,也无法跟着她去香港。
张芷柔的父母生意做得更大,她家真的是实业救国的典范,如今还没赶走侵略者,他们一家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再者她已经和杜飞结婚三年了,二人现在是一对英勇的革命夫妻档,上海有很多地下工作等着他们,这里就是他们的战场,所以更不可能离开。
依萍又去了大上海舞厅,她是来辞职的。说明来意后,秦五爷先是一愣,然后仿佛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到似的,拿出一份解约的合同文书。
依萍很感谢秦五爷,若不是他的仗义相助,自己买不起房子,更不会那么快扳倒魏光雄。
“秦五爷,上海的冬天湿冷,您要注意保暖。”她送给他一套自己亲手织的针织品,毛帽子,毛衣、毛裤、毛手套和毛袜子。
秦五爷很高兴,日常中总是板着脸的他,此刻像个吃到方糖的小孩子,脸上的皱纹都别样生动。
“依萍,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她。
依萍打开,瞬间愣了。
画上是她第一次来大上海应聘的场景。
两个长长的麻花辫,白衬衫黑外套,洗得掉色的藏青色半身裙,还有那双破了口无法再修的皮鞋。大上海绚丽多彩的舞台上,一群舞者在后面伴舞,而她站在麦克风前,自信从容地唱歌。
这是上辈子的她啊!
“谢谢秦五爷。”依萍眼里再度闪烁泪花。
“依萍,不管你在哪儿,我都希望你能永远像我第一次见你那样,骄傲、自信又从容。”
依萍就这样离开了大上海,而秦五爷对她不为人知的爱慕,也随着他和蔡经理的去世,永远埋在了这纸醉金迷的大上海舞厅里。
……
离开上海的前一晚,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她们五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失声痛哭。因为战火中的分离,可能一走就是一辈子。
这次去香港多了陆振华,可是何书桓、陆茹萍、陆尔豪、方瑜、张芷柔、杜飞、陆梦萍、陆尔杰却在她往后的生命中擦肩而过了。
陆依萍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相聚的日子,可是离别总是让人难过地想哭。
来到香港半年后,抗、日、战、争胜利了,中国人民靠自己的鲜血与勇气把强盗魔鬼赶出了中国,可没过几个月,和平再次被打破。
前世的依萍此时对它是逃避的,可现在她领悟了,要让全国的普罗大众翻身做自己的主人,这场战争是必须存在的。
而她的丈夫,虽然总在秘密做很多事情,但他显然也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的。所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依萍颇有些夫唱妇随的韵味。
她陆续收到方瑜和张芷柔的信,信里说书桓、茹萍、尔豪活着从战场回来了。茹萍在战场表现的比前世还要勇敢,八年先后获得三次二等功,八次三等功,是她所在部队医务兵里获得勋功章最多的,一点没有辜负当年为救她而牺牲的战友。
只不过书桓断了一条腿,可他却身残志坚,退役后成了一名作家。尔豪又回到报社工作,茹萍去医院当了护士,全家人都很珍惜这份团聚。
大约过了小半年,依萍又收到方瑜的一封信,可这封信让她心惊胆战。
信里说,张芷柔和杜飞不知为何被政府秘密逮捕,好在及时逃出了上海,可是从此杳无音讯。书桓和茹萍也去了重庆,与何父何母团聚,她和尔豪虽然相爱,可是关系却逐渐变差,因为王雪琴总是横在他们中间搅和,让她心力憔悴。
听到方瑜的痛苦,依萍很是自责。当年为了不让陆振华受伤害,她极力掩盖了王雪琴的不守妇道,这让她可以继续在陆家作威作福,没想到却直接导致了方瑜婚姻的不幸。
还有杜飞和张芷柔的事,她问过李维林,而他只回答:“他们是最勇敢的战士,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
听到这里,依萍大概明白了,就算李维林强大如斯,也无法找找到他们的踪迹。要么他们死了,要么两人就是换了身份继续他们伟大的革、命事业。
最让依萍没有想到的是何书桓的去向。
前世抗、日、战、争胜利后,何父何母给他们发过很多电报,让他们回重庆,何母还特意给依萍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长信劝她。
可那时的依萍信念十分坚定,不想参与之后的战争,所以毅然决然举家离开上海去香港。何书桓也尊重她的想法,于是跟父母要了一笔钱就跟依萍走了。
看样子,这一世茹萍和书桓没有抵抗住何父何母的苦口婆心,选择去了重庆。
很快,1949年到了,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她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张芷柔给她写信了。
信里说明了她这些年由于工作特殊,所以和杜飞全部使用化名。随信一起寄过来的还有很多照片,有两人穿解、放、军、军装的照片,还有他们五岁的儿子——杜爱国。
依萍很为他们高兴。
她信里还说书桓和茹萍去了台湾,但因为立场原因,四人再未见过面。
最让依萍意外的是,尔豪和方瑜离婚了,方瑜带着一双儿女,跟随父母也来了香港。
没想到几经波折,依萍和方瑜还是在香港团聚了。听她说王雪琴这几年越发疯魔,尔杰成了小流氓,因为抢劫被抓起来了。
申报已经停刊,尔豪进入了解放日报工作,还升官成为了报社主任。梦萍依旧在振华孤儿院工作,她在战争开始时照顾的第一批孩子基本都长大了,有很多已经参加工作,孩子们非常喜欢她,都叫她“陆妈妈”。
而这一年,跟前世一样,依萍怀孕了。她的肚子比前世大,医生检查说监听到两个胎心,她怀的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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