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临近九月，A市的气温逮着夏日尾巴使劲发力。
老城区的小巷出奇燥热，等不到穿堂风，宛如长条状的蒸笼，被太阳反复烘烤，跟随导航闯入的路人低声咒骂过分离谱的温度。
坚持大中午开门的葛奶奶便利店成了经过小巷路人的救命处。
“吱呀”转的老风扇快散架，葛曜手里的大蒲扇被扇出火星子，他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眼珠子随葛奶奶的忙前忙后而转动。
“又约了老姐妹们打牌？”
他奶挎上了印有“A市第一中学”黑字的大红色帆布包，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把东西往包里塞。葛奶奶点头，第三次拉开帆布包检查包里的装备。
葛奶奶养了葛曜十多年，最期盼葛曜放假。葛曜一放假，葛奶奶肩上的负担瞬间小了不少，有个懂事的小孩帮忙，她空出不少时间。
住在农村的时候，葛奶奶忙于生计，压缩娱乐活动时间，养不出什么爱好也没几个朋友，大半辈子扑在养葛曜身上。
来到老城区以及葛曜长大，葛奶奶从繁重的家务活中解脱，有了机会和街坊邻居混熟，培养了个打牌的爱好。
几位老人家凑在一起不为了钱，单纯玩玩几张纸片打发时间。趁着葛曜放假，葛奶奶经常约上老姐妹们去公园打牌。
正值晌午，太阳毒得葛曜不得不抬起屁股、端起小马扎，小步往店里挪。
“奶奶，公园不热吗？”葛曜不怎么去公园玩，放学的时间全分到写作业和做家务上，假期则是与奶奶轮班式看店。
小巷的石板路快被太阳晒冒烟，路上更是没什么人经过，葛曜加快了扇蒲扇的频率。
“诶，哪儿热？”葛奶奶反问。对老人家而言，公园树荫下的气温正合适。葛曜默默闭嘴。
葛奶奶将葛曜学校五十年校庆送的帆布包发挥到极致，不大的容量硬是又装水又装抽纸。
“我走啦。”她极其潇洒撑起她喜欢的紫色太阳伞，“我会在五点半之前回家。”
“好，注意安全！”葛曜挥挥被他扇得七零八落的蒲扇。
葛奶奶一离开店铺，葛曜收起笑容，目不转睛盯着店铺门口两块石板间的缝隙发呆。葛曜一专注于某件事，表情会不自觉严肃，没有笑容的脸挺能镇住人。
“老板，来瓶冰的矿泉水。”
“好。”
葛曜回神，他利索打开冰柜拿出矿泉水，将摆在柜台上的二维码对准客人的手机，小店铺里响起到账的提示音。
送走客人，葛曜面对摆放满货物的柜子，小心翼翼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抽屉里只放了一个铁盒子，铁盒子上又挂了一把小锁。
拿出铁盒子放地上，葛曜坐回小马扎上，他弓起背谨慎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放满了钱，几张红色在零碎的零钱中格外显眼。
这个铁盒是葛奶奶用来存葛曜学费的，平时放家里，临近开学会被带到店里锁上。
再次确定学费完全足够，葛曜盖上铁盒，重新放回到抽屉里。
祖孙俩日子过得凑合，全靠葛奶奶那台舍不得扔的老式缝纫机。农村生活清苦，好在几块田地解决祖孙吃喝。然而，坏就坏在小葛曜体质弱，仅凭田里每年长出来的菜根本不够两人活。
幸好老式缝纫机还在，葛奶奶经常做衣服做到凌晨，既可以多接点单子又能够时刻关注小葛曜的身体情况。
缝纫机一响就是一整晚，小葛曜窝在小床里睡不着觉，跟着葛奶奶熬夜到天亮，时不时闭上眼应付葛奶奶轻手轻脚进房间的查看。
葛曜尝试过打零工减轻家庭负担，可他人瘦小又顶着一头像枯草的小黄发，老板一见他忙不迭送客，害怕被举报雇佣童工。
被各种理由拒绝多次，葛曜窝着发不出的火气成了他现在的一头黄发。
村里人看在眼里，尽所能帮他家一把，时常扯着大嗓子叫“葛曜”，让小孩帮着挑水收菜，多数时候报酬是解决他一顿饭，赶上好收成能送葛曜几兜还带着泥土的青菜。
葛曜也争气，他孝顺又能干，是村里出了名的乖学生。名牌大学毕业的乡村支教老师是葛曜敬重的人之一，葛曜特别听他的话。
“要好好读书。”老师常把这句话挂嘴边，葛曜确实听了进去。
每有空闲，葛曜就端本书看得入迷，如海绵吸取了五花八门的知识，成了村里为数不多能够顺利考上高中的学生，也是村里第一个中考状元。
所有人都为葛曜高兴，支教老师甚至买了一大堆东西来他家庆祝。醉酒后拉着葛曜长篇大论，到了兴头上还大哭了一场。
大家围坐在葛家的小方桌旁，又是哭又是笑，倒是最小的葛曜成了大人堆里最稳重的一个。
打小偏安静的性子让支教老师合计着怎么逗葛曜开心。开了几次玩笑，小孩扯出的笑脸比哭还难看。
见来小孩是真有心思，支教老师收起嬉皮笑脸，领着小孩到厨房询问情况。
鉴于学校与家近三个小时的车程，葛曜高中必须住校，但他不想把奶奶留在农村。
支教老师一听，一拍大腿，胸脯拍得“啪啪响”：“这事包老师身上！”
第二天他就和村长村支书出发，替葛家祖孙俩申请公租房等补贴，动用人脉让A市一中的老师多照顾葛曜，一套操作下来解决葛曜的烦恼。
心怀感激，葛曜升入高中，与葛奶奶入住了老城区的公租房。房子不大却能为奶孙俩遮风挡雨，葛曜也在农忙时赶回乡下帮帮老支书和老村长，有机会还会为村小的学生补几次课。
转眼到了开学季，村里又有个好苗子考上了A市一中，老支书特意打电话请求葛曜好好照顾他，说是他的孙子，特别老实的小孩。
葛曜没有拒绝。好像是幼年时期爱跟在他屁股后跑的小男孩，葛曜没什么印象，占据他记忆的是葛奶奶弯曲的背和灯下的苦读。
“老大！”
一嗓子直接划破小巷的寂静，葛曜回神，他的大脑立刻估量现在拉下卷帘门的可能性。
清净了快两个月，他的“小弟”又回来了。
“老大，我要两瓶可乐！”跑来的少年气喘吁吁，他直接趴在柜台上，模仿他临时染的黄毛湿透了。
葛曜拿出两瓶可乐放柜台上，掰着少年脑袋让他挪个位，又用破烂衣服做成的抹布擦擦柜台上的汗水。
“嗤——”
转动瓶盖放气，少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气泡水一下肚瞬间浑身苏爽，少年豪迈将可乐放下，瓶里晃荡的饮料只剩下一半。
葛曜没有管少年，他按下电风扇转向的按钮，坐回到马扎上继续守小店铺。
电风扇虽老旧但风力给劲，少年眯着眼享受大汗淋漓后的凉爽，自己轻车熟路搬了个塑料板凳坐到葛曜的对面。
“老大，你作业写完了吗？”
瞄了眼挂历，葛曜了然，开学的前几天正是徐贵宝卯足劲赶作业的时候。
“嗯。你守着，我去拿。”
“好勒！谢谢老大！”徐贵宝搬着小板凳坐到小店门口，俨然守城大将的架势。
葛曜点点头，起身往家里走。
和徐贵宝认识出乎葛曜意料。徐贵宝是葛曜同班同学，人长得不磕碜嘴也甜，关键家里有矿，却偏偏像个舔狗一天跟在穷酸小子葛曜背后喊“大哥”。
葛曜觉得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支教老师的帮助下维持了一头黄毛，却成了徐贵宝口中的“英雄”。
每天喊“老大”喊得起劲，送吃的喝的也是格外殷勤。班里风言风语生得迅速，到处流传“徐贵宝和葛曜是gay”“徐贵宝喜欢葛曜”之类的流言。
徐贵宝本人不在意，但还是找人揍了闹得最凶的同学一顿，问就是玷污了他老大的名声。
来回一趟不过五分钟，葛曜把练习册递给徐贵宝。盯着每次都宛如收获到至宝的徐贵宝，葛曜仍然不理解。
徐贵宝怎么也能在学霸云集的一中排上前五十名，可就是不爱写作业。为了应付老师，徐贵宝干脆买葛曜的作业来抄。
徐贵宝出手大方，一次作业几十块给，寒暑假作业甚至能开出三位数，这笔钱成了葛曜的稳定收入来源。
因为抄作业的交流，两人一来二往成了说得上几句话的朋友。
朋友间怎么也要有个友情价，葛曜提出不用转钱，徐贵宝执意要转。两人掰扯半天，以和徐贵宝做同桌、吃午饭等为交换达成一致。
自此，葛曜从师生眼里的“独狼”变成了天天带着“小弟”的“老大”。
“你自己记得改改。”葛曜说，免得又发生全班就他俩答对压轴题的情况。
“好！”店铺里又响起到账的提示音，这次是抄作业的钱加上可乐钱。
徐贵宝每次拿完作业就走，也不耽误葛曜看店，只是今天肉眼可见的磨磨蹭蹭，抱着他的作业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葛曜抱起手臂。
“老大，你有了新人还会和我玩吗？”
在葛曜身上，任何事都可以合理，比如黄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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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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