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照是什么?” 前面那个躺在床上像是半身不遂的穿着麻布袍子的没牙老太公问我。
听到这句话我长叹一声,认命地又睁开眼:“一种出国用的身份证明。”
“什么是出国?”
“就是出塞!昭君出塞!知道吗?” 我揉着额头,刚刚从地上爬起来,额头磕得好疼。
“哎呦呦,”他皱巴巴的唇部抖动着,说:“这倒是没听说过。”
“反正就是这样,我没等来我的领导,因为正行把全部权限放给副行后去外省旅游了,然后没想到副行没跟单位报备,偷偷陪着他家里人跑隔壁省去玩了,总行应急中心的人再设置另一个员工的指纹权限要第二天才生效,我只能等总行行长从镇里过来。然后我想起我还有手机,拿出一看没有信号,所以我只能窝在那里玩消消乐,后来我可能睡过去了,一睁眼就到这里了。你懂不懂?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怎么去镇里卖什么鸡蛋给你抓什么药,我也不是你的老太婆,你别再在那里使唤我端茶送水给你洗脚的,不然我拿枕头闷死你,懂不懂?”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领导?什么指纹?什么手机?”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我老糊涂咯。”
“反正就是大过年的,我闯大祸啦,我要被记大过啦,我的职业生业全毁啦。你懂不懂?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啊,我的ATM还没加呢,霖江镇怎么走?你不说小心我告你啊,总行行长要来,是总行的行长!不是我的支行行长!我玩完啦。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来,我的业务差错率都是全行最低的,这下全玩完啦。”
他说:“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的老太婆还发癔症,这才是完蛋咯。”
然后他把被子拉到下巴,头一偏,闭上眼睛不理我了。
我好绝望,这个穿着打满补丁的仿古烂衫的老东西演的是月薪多少的剧本杀?为何如此敬业?
要是他说,他每天就这样扮演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也能月入五千以上的话,我贫穷的心是真的会扭曲的。
虽然我有着丰富的与老头老太们斗智斗勇的工作经验,但遇到这种老顽固我也没有办法,你能对他们说话粗鲁些大声些,但可千万不能真的骂他们。虽然农村的老人们不知道银行还有投诉员工这一招,但是给总行抽查监控看到的话可是要扣工资的。
况且!最主要的是!我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陌生的诡异地方时,很是害怕地抓着这个瘦成竹竿的老太公嚎叫了一顿,我怀疑我被拐卖了!以往看到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拐卖事件一一涌入我的脑海里,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但嚎叫了半天,这老头还是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我嚎叫久了也头昏眼花,便故作镇定地向他讲道理、摆事实,威逼利诱跟他说我不参加真人秀,没有我的允许把我的片段放到网上的话,我是要把他们节目组告到倾家荡产的。我还给了他明显的暗示,要是他想把我留下来做媳妇或者儿媳妇或者孙媳妇的话,我会第二天就给他们全家披麻戴孝。
但他就是一副“老太婆你又发癫了”的苦命模样,一口一个老太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老太婆你再不去赶集鸡蛋就卖不上价了,老太婆帮我倒杯水再出门吧。
“我不是老太婆啊!”我嘴上是这么叫着,却再也不能忽视我那同样瘦如竹竿的皱巴巴手臂了,我得找个镜子照照。
屋里没有看到镜子,这个茅屋比我老家的祖宅还要复古,让人只想吟诵“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其实不用镜子我心里也有了点底,一低头看身子就知道这不是原来的我,这就是一个佝偻的干巴老太婆的身体,一动,全身关节还嘎吱响。
不仅瘦,还矮,比院子里那口水缸高不了多少,我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着的那张陌生老脸,心如死灰,为什么别人就可以穿越当格格当公主?我却是个老太婆?我就那么不值钱吗?
怎么办,怎么办,这到底是做的什么梦。平时老在那里矫情说自己二十六七岁咯,老咯老咯,现在直接六七十岁了,满意了吧。
祸从口出啊,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屋里那个老头又叫唤着:“老太婆,你得赶紧去镇上给我抓药啦,我已经三天没吃药啦。”
“你吃的什么药?”我锤了下水面,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就是镇上那福寿堂的大夫给我开的,你每次都去抓的那种。不吃的话我脑袋疼,我喘不上气,我什么都记不住。”
“什么福寿堂福寿螺,不知道就别吃。”我绕着这林间小茅屋走了一圈,茅屋外有院子,有厨房,有种菜,有养鸡,看来是个勤劳的老太婆,和我一样劳碌命。
厨房看起来还不错,和我老家的灶台一个样,这种灶台做饭可带劲了,焖个柴火饭,锅气十足。我打开米缸,发现里边只剩薄薄一层糙米,蒸饭还不够我一个人吃。
“喝粥吗?白粥配炒蛋。”我问屋内的老头。
“蛋要拿去换钱的,换了钱买药。”他语气虚弱回答道。
“吃了才有力气去镇上赶集啊,你让我饿着肚子去啊,饿晕在路边,被送去医馆,再花一笔冤枉钱吗?”
药药药,他吃的什么药。我一边想,一边观察着灶台,一眼就锁定边上放的木头薄片和几块表面有炭黑痕迹的石头,这个看来应该就是生火工具。
拿起燧石摩擦几下,火花转移到木头薄片上,吹上几口气,火苗迅速腾起。我连忙起锅,拿出了五个鸡蛋。
灶台正对着茅屋窗户,老头半撑起身体,扒着窗沿说:“五个啊,败家娘们。”
“我三个,你两个。你逼逼叨叨的话,我五个,你吃屁。”
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我的态度还敢这么蛮横,完全是因为我发现这个两居室茅屋没有什么年轻人的生活痕迹,这老头好像没有子女,也没什么钱。我被催婚的时候,经常听人说没有子女的老人在养老院会被护工欺负,现在可算是有点真实感受了——我现在仿佛就是那个坏良心的欺负老人的护工。
无依无靠的老头只能唉声叹气地又躺了回去。
竹林里的茅屋,一篮子鸡蛋,福寿堂,赶集,抓药……还有一个逼逼叨叨一直催我去赶集的老头……就跟催我去营销贷款的领导一样,不停催任务……
嗯?催任务?我端着鸡蛋进屋,狐疑地看着那个老头,难道我穿成什么游戏的主角了?而他是触发任务的npc?
我这辈子也有当主角的机会吗?要知道,我小时候最爱把小桌子摆到家门口做作业了,就等着别人多看我几眼、多夸我几句。长大后我也是要在公共场合才能专心学习,反正就是得有人看着,越有人看着我就越装,我做梦都想做主角。
“那个……”我态度突然好了起来,把鸡蛋放到床头小桌子上,试图扮演一个光明伟正的超级正派形象,绝不让不知在哪个时空观察我的人能挑出一点毛病。
我喊了几声“喂”,想让老头起来吃饭,老头脸对着墙,没有理我。
我又拍拍床板,就像要把熟睡的人叫起来吃安眠药的缺心眼护工一样,沉浸在自己的尽责尽职中。
对付这种老顽固的确是需要很多耐心的,怪不得选我做主角,肯定是因为我的工作经验和这个角色需要的技能对口,没想到我这个金融民工也有用武之处。
老头很明显不想理我,但我坚持不懈地拍着。拍了大概四个八拍后,那个本来一脸行将就木的老头突然诈尸一般瞬间瞪大了闭着的双眼,他惊恐的眼神聚焦在我脸上,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屋子,嘴里“卧槽!卧槽!卧槽!”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老当益壮、中气十足地嗷嗷叫了半天后,才找回了一点理智,抖着声音问我是谁。
“我是你的老太婆啊。”我一边盯着他,一边去端身旁桌子上的鸡蛋,说:“大郎,你该吃饭了。”
“你别过来啊!”他捂着嘴往床角缩。
“不吃饭的话,病怎么好呢?”我阴恻恻地笑着,把自己从凳子挪到了床边。“来,张嘴。”
“这是哪?”他窝囊地缩在角落。
“这是你家啊。”
“你到底是谁,怎么穿成这样!这是哪个片场?”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咱家穷得叮当响,当然只能穿这种烂衫了!要是你这个老头子争气的话,我至于过这种日子吗!”我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手抱在胸前开始看他表演。
只见他得知自己是个老头子之后,满屋子乱跑找镜子,没找着又跑出了屋子,终于在院子的水缸上看到了自己皱巴巴的脸和花白稀疏的头发。他捂着头蹲到地上,呜个不停,又自言自语道:“我还没红,怎么会这样……”
唉,我倚在门框,叹了口气,对他说:“够了啊,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
他呜咽着,说:“商量什么,要是我说我不是这个老头,我不是你这里的人,你信我吗?你肯定觉得我是神经病。”
这么脆弱的吗?我都不敢逗他了,怕他真疯了。于是我循循善诱,就像哄我的弟弟妹妹一样,对他说:“我信,你给我好好说话,站起来,别呜呜。”
“你真的信我?这是哪里?”
我摊开手,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信我?”
“因为你第一句话就是卧槽卧槽卧槽,那么现代化!你说你是这个古装老头才有鬼了。”
“所以这是古代,我穿越了?”
“不知道啊。边吃边聊呗,煎蛋都要冷掉了。”
我转身进了屋子,决定不管发生什么,先吃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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