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们从两侧一拥而上,手上拿着的铜盆接二连三地向大殿中央泼洒沙土。那宫灯本来就是因为今日阴天才临时点上,灯油不足,一压就收了声威。黄土在梁下飞扬。躲避不及的人群被迷了眼,满面的土黄色下分不清谁是谁。这样的混沌中你推我搡,郑勉在里面实在受不了了,又怕伤了陛下他们,只得大喊一声:“别退了!当心陛下!”这才纷纷停住了脚。灰尘渐落,才见乔太傅和宣令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尘土也覆在他们背上,却不曾模糊那两张满是皱纹沟壑的脸。
冷眼旁观闹剧的天子终于站起来:“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老五,你扶着她下去!”
“我不跟他走!”公主这时候仿佛听明白了兄长在说些什么,开始大声抗议,“我不走,我不和他走!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们要对我做什么——你们又要把我嫁出去,是不是?我不会嫁的,我是不会嫁的!”她发狂一样撕扯着身边宁王的胳膊,强行从那灰头土脸的人群中脱出身来,和他们划清界限。尘土随着她的动作从她的发间和衣裳上扑簌簌地落下,像一阵雨,“我要去告诉我大哥!让他把你们都杀了!都杀了!”
她哭着跑了出去。这次没有再试图找一条正确的路。她是慌不择路地走了。宁王顾不得别的,当即追出去,茫茫的阴云下只看到她本能一般向着柳夫人宫中的背影,过一会才觉得自己胳膊上隐隐作痛。低下头,见小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三条深深的血痕。可能是划的,也可能是挠的。他没空管,仍旧急急地追着姐姐的影子。快到宫门前的时候泰和公主在越发曲折的岔路上一晃,就消失在了宫墙后。宁王心中一紧,正不知该向哪头去:她是进去了还是又跑到了别的地方?便见有个宫娥从中出来,急匆匆行了一礼,说是太夫人已经把公主留下,让她睡了,谁要找她,改日再来吧。
燕琏听到这话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卸了力气,几乎靠到墙上去……这么待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要回宣政殿复命,不想再看那乱哄哄的群臣和皇兄没有人色也没有人情的脸,倒是记起来了今天方平应当又在宫里当值,于是拖着步子,去找他。
方平看见来人是燕琏,吃了一惊,转头又见到他身上还流血,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的声音几近兴师问罪:“怎么弄的?”
燕琏可能是想说:被狸猫挠的。但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实话:“我姐姐弄的。”
方平没有多问,先把他拉了进来,转头叫人,待命的侍者看见是五殿下来了,不敢抬头,可能都还没有见到血,就急着跑出去找能充纱布的东西了。两个人又没话讲。关系好的人生疏了之后就这点不好,你还是最先想着他,却没有话说得出,只好干坐着。方平装作只研究那伤口。不深,但血淋淋,皮肤卷着,有点恶心又有点让人伤心。
方平皱起眉来:“怎么成了……成了这副样子?”
“嗯?”
“你——我是说,你姐姐……”他们两个绕着绕着还是又说到别人那里去了,“泰和公主到底怎么了?小乔和他姐姐担心得要死。”
宁王迟疑了一会,叹气,压低声音道:“她是神智不太好了。”
方平不答。
宁王又说:“她还以为废太子没死。”
其实燕琏一早知道了。燕鸣君在老北狄王被杀之后又被迫嫁给了新北狄王,给他们各生了一个儿子,都死了:第一个被篡位的新王绑在篝火堆上烧得只剩下硬邦邦的骨头,喂了狼,狼群磨着牙齿,在营帐外徘徊了一夜,第二个的死法方平不知,战报上没有说清,宁王也不肯讲,不讲就已说明问题。据说她生下这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神智迷离,清醒的时候少,而战争是压倒了剩下的事。他们打进北狄王的驻地的时候燕鸣君抱着营帐中用来取暖的兽皮,整个人蜷缩在它后面,盯着他,看了很久,问他是不是她大哥派来救她的。宁王说他是她五弟弟,陛下派他来。她就不说话了,摇头,不记得他,觉得他在撒谎。她在皇宫的时候可能从来没有把目光留给那个小孩子过。她出嫁的时候燕琏才不到五岁,顾小鸾是偌大宫廷里教她讨厌的那种抢走了父皇留给她和她母亲的目光的女人。燕鸣君不会记得他们,就像她不会相信她父皇会派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来救她。他们最后不得不找来几个精壮兵士过来把恍惚的公主抬上马车,人的脊背颠簸,公主的脸在他们中间越发惨白,如同漂泊惊涛骇浪上的孤舟。楚晔劝燕琏,把这件事上报天子。燕琏没有答应。也许是害怕,也许是不可置信。
他讲完了,那下人也把伤药和绷带拿来了。说是绷带,其实就是细腻点的布,方平把药给宁王,让他自己上,然后目测了一下,把布撕开,绕着那上好了药的创口缠了起来。宁王不由得有些诧异:“你怎么还会这个?”
方平抬眼看了他一眼,压下心里那被撞破什么似的尴尬,若无其事般镇定道:“不足挂齿,我小时候就会了,之前受伤也一直都是能自己弄的就自己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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