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到此戛然而止。八朝老人喝了一口茶,往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一趟,再一转眼睛的时候忽然就换了口吻,并没有告诉我楚晔之死是否如同一些人猜测的那样是一场皇室的阴谋,故事转变成那些都城中小孩子都耳熟能详却没有真凭实据的故事——楚昭进京之后三个月,厉帝燕琮驾崩,在民间口耳相传中他是被一枚国师炼制的金丹噎死的,临死前始终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儿子,而端着漆盒的燕蘅只是转过头去,死死咬紧了牙关,看向站在金殿之外的楚昭。另一种较为少见的传言中,厉帝则是被那残忍的年轻佞幸活活勒死的,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废太子的名字,不知是否在怀疑这是他兄长的幽魂索命——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真的,就像也没有人知道同一天晚上大将军刘炯被人诓骗入宫究竟是谁的主意,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方平浑身浴血地从归元殿的玉陛上走下来,魂不守舍地将已经被血浸软的圣旨——后人认定那是乔礼的手笔而非天子本人的——扔到地上,以一种与那场景不符的颓然仓促语调宣称旧帝已经死了,先王明日就要登基。然后他坐下来,闭上眼睛,直到同样浑身是血的乔礼在他身旁蹲下,用颤抖的手摇晃他的肩膀,告诉他,张象已经带着她父亲的士兵进了太后的仪鸾殿。
方平睁开眼,目光只看向夜空,视野内被血朦胧得什么都不剩。
那一天被记载得最为清晰的反而是张象和太后的对话。这段对话名垂青史:因为没有人知道张象在想些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女人摘下头盔,就连那些同她一起杀入宫中的士兵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为自己誓死追随的是她的父亲。太后眯起眼睛,像是一点也不惊讶,只问她究竟是为什么来的,难道太子许给了她一个皇后的位置?然而张象站在那,反而给出了一个令人不能接受的理由: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这样。原本端坐在凤座上的太后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很好……很好!”她笑出了眼泪,头上的珠花颤动,散落几根白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几乎在灯光中莹莹发亮。她对一旁的柳夫人说:“阿柳,你听到没有,她说她不喜欢呢。”
柳夫人脸色很白,不知是早上残存的胭脂水粉还是了无血色……后宫的女人们此刻都坐在太后的阴影下,她的一句话就足以要所有人为她陪葬。唯有卫夫人因不知她们之间的龃龉而显得十分坦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甚至没有表情。太后的目光扫过这些斗不过她的女人——天下又有几个男人曾斗得过她呢,只可惜她的一生只在这里,没什么在别的地方寻求胜利的机会——最终轻蔑地落在卫夫人脸上,化作一种无可奈何。
“好吧。”她终于又看向张象,年轻女子无动于衷,甚至懒得看她的脸,并没有被嘲笑的实感,于是太后就也没有了嘲弄她的兴致,她认真地想起这少女从前进宫拜谒的时节,发觉自己对她父亲压根没有印象,天呐,这宫廷里真是处处都是索然无味的官员,“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太后说,“本宫一开始也不喜欢,若非先帝,谁愿意留在这地方……可所有人最后都后悔了,本宫,德娘,还有琮儿蘅儿他们。”
张象说:“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那本宫但愿如此吧。”太后翘了翘嘴角,然后在那些剑锋对准了她的卫士们当中站了起来,仍旧像自己还是权倾朝野时那样挥了挥手,快要瘫软在地上的吉正用尽力气爬起,走向她。太后扫了他一眼:“胆小鬼。”将手搭上吉正的肩膀,高昂着头,拖着曳地的华服走向了仪鸾殿之后。她此后都被囚禁在那里,又过了十年才死。传闻中她死前始终在宫中的龙女祠堂内供奉着方废后的灵牌,人们在为她办理丧事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原本是那女人的婢女。
这就是伪诏之乱的整个经过。
如同一场轮回,刘大将军死后刘家人也悉数问斩。几百口人身着囚服,齐齐跪在城郊特意搭成的刑场之上,背后旌旗招展,在炎炎夏日中所有颜色都一并蒸发的天空下尚未死去就已经像是没有生机的尸体。兀鹫盘旋,监斩官方平坐在高处的台上,俯视着他们,无来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秋狩时在地上如同蚂蚁一般跪下的群臣。此时与彼时有什么差别?只是他现在是站在高处的那一方……就像是当年尚还在世的恭帝。男人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他的耳边,分不清是谁,楚晔的声音合着前方传来的哭泣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柔和,也许是定国公,也许正是先帝,看啊,看啊,那时候你以为那样巨大的东西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祭拜先祖与一场盛大的行刑又有何差别,你站在高处时那些人就连蚂蚁都不算了,只是闹剧——闹剧!方平攥紧了拳头,找不到那些哭声的缘由。刘家的人一个一个被拖到前面去,刽子手的刀大得荒诞……原来天子看向我们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还是他终于可以不用再那样被看着?
头被刀砍掉的声音是那样清脆。方平先前杀人时的恶心感忽然不见了。他像是被魇住一般死死盯着那些溅出来的血。他们的血,那些血液在崭新的木材上奔流,把它们染成陈旧的黑色,这场盛大的仪式有着可怕的魔力……他屏住呼吸,坐直了身子,感受着那些不存在的热流。观刑的人们发出兴奋的嚎叫,方平还在看着,阳光下的刀身有粼粼的光,遮挡住泰清公主的血,遮挡住楚晔的血,遮挡住刘大将军的血。人的血是这样相似的东西。有更多的血了就不再令人恐惧。那一天杀死了人之后血的触感还停留在方平的指尖,只是那一夜太暗了,太混乱了,让他来不及感受,只有麻木,像是一个空袋子被骤然填得太满,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就不重要了——此刻,只有此刻,当这些死像是一种仪式一样被那样缓慢而郑重地呈现在他面前时,才有了迷人的意义……他就像是沐浴在血里。那个声音说:“是的,你现在不会死了,你可以让别人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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