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后来,大姑娘愈发自由,远离闺阁,开始厮混在衙役中,与他们一起查案,一起为县衙办事。
她给老爷出了那么多主意,一年到头地在外疯跑,李姨娘其实很是担心,却觉得自己一个奴婢,能说什么?
可大姑娘这样疯着疯着,在清泉的名声却越来越好。百姓们赞誉她,感激她,不年不节的,也蜂拥到魏宅来给她送东西。她一年到头收的礼物,几乎比老爷收的还多。
李姨娘也看过,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野菜、芋头,最精贵的就是几枚鸡蛋,最精巧的也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玩的草编蚂蚱。
这算什么呢?
她瞧不上,可是再一转头,发现二姑娘什么都没有。
她心中不是没有过恼怒的,她责怪这些泥腿子不懂事。要么别送,要送怎么能厚此薄彼?
都是魏家的姑娘,就是老爷都不讲嫡庶之分,让她们吃一样的,住一样的。可这些没脑子的人送礼,竟然还拜高踩低。
她替二姑娘难受啊!
可是她的二姑娘,却天真善良得让人心疼。
她一点也不难受,不妒忌。她真心诚意地为大姑娘高兴,每天乐呵呵跟在大姑娘身后,夸着那些李姨娘压根就听不懂的话。
大姑娘呢?
一高兴便把那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赏给二姑娘,就像是……
就像是当初夫人还活着时,一高兴就赏赐她的模样。
可是,凭什么呢?
夫人是主,她是妾。妾收主母的赏赐,是理所当然。
可是大姑娘与二姑娘都是一模一样的主子,凭什么大姑娘能赏赐二姑娘,二姑娘就只能高高兴兴受着?
这不公平。
李姨娘一日比一日心里不舒服。
她委婉地提示过二姑娘,想让她跟着大姑娘一起出去。二姑娘却是一脸不耐:“我怎么能跟大姐姐比呢,阿姐是最厉害的人了。”
李姨娘觑着二姑娘的神色,不敢多说了,可是心中还是不平:怎么就不能比了?
两位姑娘慢慢长大了,大姑娘早都过了说亲事的年纪了,家中还是没人来提亲。
说实话,李姨娘心中有些隐秘的欢喜。她不敢去追问这欢喜的来源,只觉得二姑娘再过几年也能相看人家了,她心中的期盼与日俱增。
很快,二姑娘就十五岁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急迫,等着老爷提出来。
可是,全家人,除了她,谁都不着急。
老爷像是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待嫁的女儿,大姑娘也装聋作哑。就连二姑娘,也不耐烦她提起婚嫁之事。
可是怎么能不提啊?
她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难不成看着二姑娘跟大姑娘一样,耽搁到快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
可她只是姨娘,她再着急也没用。她只能忍着,每天强颜欢笑,她盼着或许大姑娘有了着落,二姑娘也就自然而然能嫁出去了。
终于,家里来了生人。
先是柏家的两兄弟,如芝兰玉树一般,文雅至极。后来是谢喻小将军,武功盖世军功累累。
李姨娘想着,或许大姑娘很快就能嫁出去了,之后就轮到二姑娘了。
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她又开始想,凭什么呢?
凭什么柏家公子和谢将军这样好的良配,居然都是因大姑娘来的家中?为什么大姑娘认识这样的人物时,从来都没想着带上她妹妹?
甚至于二姑娘都不多看他们一眼,一心只惦记着她的大姐姐。
傻姑娘呦!
李姨娘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清泉能有什么好人家?好不容易来了这样好的人,柏家两兄弟也就罢了,谢喻将军是什么人?
那是皇帝亲封的一品军侯!
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们魏家的门第想认识谢将军,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可二姑娘怎么就不知道抓住机会,去争一争呢?
那一日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跟二姑娘说:“怎么会只是玩伴呢?”
她得让二姑娘知道,再不抓紧机会,或许这样好的亲事,就要被大姑娘抢走了。
听到二姑娘反对,她一开始心里高兴极了。可是二姑娘越说越跑偏,竟然说谢将军不是良配?
她几乎当时要喊出声:傻姑娘啊,守寡怕什么,只要争取早日生下儿子,那谢将军多少的家财,可袭爵的侯位,还不都是她的?
可她不能说,因为老爷已经生了气。
二姑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老爷震怒,将她关了起来。
李姨娘彻底心寒了。
为了大姑娘,老爷竟然这样心狠。说什么二姑娘不忠不义,姑娘家家的,讲什么忠义?
不过就是害怕二姑娘抢了大姑娘的好亲事罢了!
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伺候,可是到头来,无人念她一点苦劳,所有人都要将她们母女踩在脚下了。
……
是夜。
又是大雪纷飞,魏陶姜趴在窗口发呆,心绪复杂。
听说父亲终于同意将阮娘放出来了,她松了口气。可是阮娘却并没有回来自己屋子,而是直接被李姨娘接到了她院中。
魏陶姜也能理解,毕竟阮娘被关了这许多天,李姨娘早不知心疼成什么模样了。如今母女团聚,怕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明日再去看阮娘吧,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荠菜馄饨。
她发愁的事另外一件事。
整个清泉,今天都太安静了。
百姓们并不明白撤掉一个提督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可是魏陶姜总有一种预感,这只是一个开始。
周语意不作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却忽然被抓起来了,是不是说明青云城已经开始盯着西北了?
她能有这个念头,难道西北其他的官员就不会有?
可是消息传来一整天了,并没有人往清泉递过信。
大家都在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也不知道谢喻到底是如何处置鲍荇的,一整天了,守城军的军营都在戒严,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她伸出手,百无聊赖地去接纷纷落下的雪花。
触手冰凉。
魏陶姜心中一时有感而发:“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啊……”
忽然有人笑道:“阿姜,这话可不兴说。仔细被有心人听了,将你抓起来。”、
魏陶姜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对面院墙上坐着一人。
白雪红衣,那人的头发高高束起,如玉的侧脸在雪光中愈发熠熠生辉。
她开心地站起身:“谢喻!”
亥时的最后一刻,在大年初九的尾巴上,谢喻还是如约来了。
他低头,看向窗内笑脸明媚的少女,眼神专注而温柔:“阿姜,劳你久等。”
幸而,我还是赶上了。
他起身一跃而下,几步走到魏陶姜窗前。
“我还担心,你已经睡了。”
魏陶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总想着,再等等。”
等什么呢?
她没敢说,他也不问。
可谢喻的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的眼神越发像要溺死人一般,看着魏陶姜因不好意思而低下的小脑袋,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他忽然觉得心中涌过一阵热流,有什么话即将要脱口而出。
他抬起手,慢慢地靠近。
差一点,再差一点。
马上就要落在她如瀑的长发上。
忽然,魏陶姜抬起头。
谢喻一愣,飞速收回手。
魏陶姜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小心地问:“今日军营中可是在处置鲍荇?”
提到正事,谢喻心中掠过一丝失落,却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或许,现在还太早了。
他点点头:“鲍荇及其三十一名心腹,都被关押起来了。不日青云城那边会派人来接手,你放心,再不会来这样的混账了。”
可惜了,鲍荇作为周语意半个小舅子,算是重要的证人,还要押回青云城受审。
否则他真想将这货就地处决,什么东西,还敢骗阿姜出城,让她受了多少惊吓。
五马分尸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更不要提这禽兽,竟然误杀了四十多名无辜的村民啊!
想起黄坚描述的那等场景,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了。谢喻心头沉沉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许沉重。
魏陶姜见状,不安问道:“可是还有什么麻烦?”
谢喻犹豫了下,没有将那件事告诉魏陶姜。
他怕她知道了,还要难过许久。
他的阿姜,爱着清泉,爱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百姓。他怎么舍得,再为她添一桩噩梦?
谢喻岔开话题:“刚刚听到你念诗,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感慨?”
即便他不通文采,可是也经常听老百姓讲“瑞雪兆丰年”,新春有大雪至,应当是好事才对啊。
可是魏陶姜却说“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魏陶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问道:“你知道这首诗的下半句是什么吗?”
谢喻老老实实摇头。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谢喻一震,这诗的意思简单明了,他听懂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丰年情况又如何?在长安还有许多饥寒交迫的人,即便是瑞雪,也还是不宜多下。
这诗,实在是悲观极了。
却也现实极了。
他顿了许久,最后只轻声道:“青云城不是长安,我们一起努力,总会让舆国的贫者越来越少。”
魏陶姜心头一暖。
谢喻说是是“我们”,不是“我”。
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为官为将的男儿,才能为这太平盛世而略尽绵薄。
她绽开一个极美极真诚的笑容:“嗯,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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