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阴天的缘故,今日的暮色降临得格外早,这会儿功夫,太阳都要落山了。
村子里的一切蒙上了橘黄的颜色,陈故三人也踏上了回家的路,但是陈故的心中始终回放着方才王忠的奇怪模样,心中惴惴的。
他转头看看走在旁边的陈慎之,又低头看看钱明明。
陈慎之也就罢了,刚才对上王忠的时候就没显出害怕来,怎么钱明明一个小孩也这么淡定,这真的是小孩该有的样子?
陈慎之看出了陈故的心不在焉,便问他:“害怕?”
陈故皱着眉说:“只是觉得奇怪。”
陈慎之说:“说不定是生病罢了。”
可陈故还是想不明白。
他到觉得,与其说是生病,不如说王忠那模样像是……
中邪。
这个想法猛地蹦出来,陈故悚然抬起头来,天边的高树在暮色的映衬之下长得张牙舞爪,像是一只形状难以言明的妖邪,一阵冷风袭来,陈故后脊发凉。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手的主人紧随而来,陈慎之靠近,虽然没有带来多少热意,但是陈故却觉得又回到了人间。
陈慎之说:“别多想。”
陈故心不在焉的回了家,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连陈慎之要进厨房都没主动去抢。
陈慎之从厨房端出两个菜,都是素菜,三个人浅浅吃了晚饭,陈故便累了。
他心里还是惦记着王忠。
他的养父陈升人缘好,朋友很多,但是能被称作兄弟的却也寥寥无几,王忠是其中一个,所以王忠以前常来吃饭喝酒,还给陈故买过不少好吃的。
陈故对王忠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尤其隔着一层时光的滤镜,这种好感不增反降,所以一直到睡觉之前,他还在思索着王忠的事情。
乡村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时间不过晚上八点,周围已经静籁无声,只偶尔从隔壁传出一两声狗叫,透过那扇长而窄的窗户,能看见漫天的繁星。
陈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困迷糊的缘故,他瞧着那些星河隐隐泛着血光,看起来相当不详。
与此同时,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让他有点不舒服。
陈故心中没有安全感,想从床上爬起来,把灯给打开,但是困意上涌,让他的四肢开始疲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竟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声才将他从黑暗空虚的梦中吵醒,狗叫声愈发的大,隐隐有种疯狂之意,听着叫人心神发乱。
陈故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门外有灯光闪动,还有女人的哭泣。
陈故急匆匆的套上衣服打开房门,陈慎之正要出去。
“哥?”
陈故瞪着一双茫然沁泪的眼睛,黑软的头发在沉睡中被蹭得乱糟糟的,被子带来的温度尚未褪去,白皙的脸颊上有浅淡又可爱的粉红。
屋中昏暗,陈故的脑子也懵着,所以他没看见,陈慎之的目光暗了暗。
陈故见陈慎之不说话,自己又主动往前走了几步,顺手打开了墙边的灯,不解的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陈慎之摇头,说:“不知道,我正要出去。”
陈故赶紧说:“我跟你一起。”
他跑到陈慎之的旁边,见陈慎之还是不动,便自己伸手去开门。
陈慎之却松开了门把手,抬手从红木衣架上面拿了件厚外套,披在了陈故的身上。
陈故被披得一懵。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曾经无数次在他梦中萦绕的熟悉味道铺天盖地的将他包裹了起来。
那是陈慎之身上的味道,很淡,他从前就很喜欢。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香味,但是陈故有一瞬的恍惚。
小时候,他很喜欢穿陈慎之的衣服。
陈慎之比他高,衣服也比他的大一号,穿起来松松垮垮的,特别舒服。
陈慎之这个人是有点洁癖的,旁人都不许碰他的衣服,但是陈故就可以。
陈故还在恍惚,一阵冷风袭来,陈慎之已经打开了门。
陈故赶紧回头,小跑了两步,跟上了陈慎之。
陈慎之却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慢了下来,落在了后面。
他看着陈故的背影,看着他披着那件明显大了一圈的衣服,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并无笑意,但是那双藏在浓黑夜色中的眸子却兴奋的微亮。
陈故很快便看见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的陈丽彤。
陈丽彤穿着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一件外套,手里拿着一个铁皮手电筒,手电筒有些旧,发出来的光都是暗黄色的,照在陈故的脸上,一晃而过惊慌的光。
陈故看见了很多人,他们都打着手电,陈丽彤的嘴里焦急的喊着王忠的名字。
“老忠!你跑哪儿去了,你快出来!!”
陈慎之问焦急的陈建州:“这是怎么了?”
陈建州难得拧着眉,沉着声音说:“王忠叔不见了。”
王忠被陈慎之制住之后,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人给用纱布条捆了起来,陈建州说他会处理,众人就都散了去。
他是怎么跑的?
陈建州也说不清楚。
当下,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陈家两兄弟也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陈故担心王忠会出危险,心中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当下众人已经非常不安,他不想火上浇油,只能打着手电筒,叫着王忠的名字到处找。
陈故自己心绪不宁着,也不愿意说出来,下意识就攥住了陈慎之的衣袖,像是要为自己找一个主心骨似的,只是他自己在走神,根本没发现自己本能的动作。
陈慎之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什么也没说。
不知不觉,天空中的星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惨白的月牙。
空气中传来腥臭的味道,陈故皱起眉,想要绕过这个村中人都来倒垃圾的地方,但是想着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拉起了自己身上的外套,那股熟悉的淡香冲淡了头昏脑涨的感觉。
陈故觉得自己好多了。
他绕着垃圾堆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王忠的踪迹,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止是陈家的两兄弟,在附近寻找的人全都听见了。
陈故与陈慎之对视一眼,匆匆小跑向惨叫的方向,最终,他们全都停在了杨秀梅家的大门前。
杨秀梅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杨母也害怕的瑟瑟发抖,远远的躲着,这家的儿子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站在小屋前叉腰大骂。
陈丽彤几乎是尖叫了起来——
“老忠!”
她飞快冲进了杨家的大门,将还在叫骂的杨建东给推到了一边,杨建东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陈丽彤已经抓上了王忠的衣袖。
杨建东回过神来,指着陈丽彤的后脑勺就骂:“我说你这个女娃娃,怎么不看好你家男人,叫他跟个小偷似的出来偷人家东西!”
陈丽彤想反驳都做不到,因为,现在的王忠就像是个恶鬼,正在杨家的米缸前,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正在玩了命的往自己的嘴里塞大米。
生米。
而他的身后,黑红色的东西拖了一地,空气中还残存着血腥的味道,那股生血和腐肉的味道让陈故干呕出来。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却又在低下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脚边不远处的鸡头。
是了,杨家一直有养鸡的习惯。
这只鸡明显是刚死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鸡头被暴力扯开,断口不齐,肉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地沾着血的内脏碎骨头和鸡毛。
陈故更想吐了。
而王忠,白色的米粒将他的口腔撑起了两倍大,但是他依然毫无所觉似的,拼命的往嘴里塞,红色的血和白色的米混合着涎水往下掉,他塞得眼睛都红了,塞得喘不上气,依然不知停歇。
陈丽彤尖叫着叫他停手,伸手去抠他的嘴,红白色的大米□□呕出来,伴着涎水和黏血掉在地上。
生米中有血块和灰色的东西在蠕动,看不清是什么。
王忠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依然要伸手去碰米缸里面的生米。
估计也是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了,杨建东刚才也只敢远远地站着破口大骂,不敢上前阻拦。
不明情况的人见到他这副诡异可怖的模样,下意识的后退起来,无人注意的黑夜里,只有陈慎之和远远站在最后的钱学福轻轻眯起了眼睛。
陈故也不明所以,谨慎的拉着陈慎之后退。
只有陈建州匆匆上来,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针管,悄悄凑近了,就往王忠的脖子上扎去。
王忠白眼一翻,终于停止无休止的进食,晕了过去。
杨建东见此,来了精神,跑过去继续破口大骂,拉扯着陈丽彤,叫她赔公鸡和大米。
陈丽彤受到了惊吓,情绪正不稳定,见杨建东越骂越难听,忍不住瞪起眼睛反驳:“我赔你家东西?凭什么?说不定还是你把我们家老忠带走的,你们想害死他!”
杨建东被她这倒打一耙的话气得哆嗦,瞪着眼睛道:“他这是被脏东西缠上了,管我们什么事,我跟我婆娘在家睡得好好的,院子里忽然那么大的动静,我们还以为进了大耗子呢!”
陈建州赶紧反驳:“建东叔,您也别乱说话,忠叔就是病了,哪有什么脏东西。”
“对!”站在钱学福身边的村民赶紧大声应和,“咱们村子山好水好的,干净得很,没有脏东西。”
谁知这话一出,杨建东就不干了,他跳着脚说:“谁说没有,村子里就是有脏东西,还不止一个!!”
陈故被杨建东这歇斯底里的模样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中,杨建东是个酒鬼来着,虽然混了些,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理智与眼色。
正当他不明状况,担忧疑惑的看杨建东的时候,杨建东忽然调转矛头,直指站在他身旁的陈慎之,梗着脖子大喊。
“他,他也是脏东西!他不是人!!”
陈故眼中的担忧与疑惑瞬间无踪,本能的将陈慎之挡在了身后,皱眉道:“你说谁是脏东西呢,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杨建东见竟然还有人维护陈慎之,模样看起来更癫狂了。
只不过在顾忌着什么,没有上前,就只在那里跳着脚说:“小子,你还维护他呢,你老早就走了不知道,他不是你哥,他是……”
陈故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胡说!”
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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