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被用力攥紧,然后一寸一寸地收拢,是很疼的,她应该也是感到伤心痛苦的,呼吸很难受,快要喘不过气。
可是她哭不出来,她挤不出一点泪液,只愣愣站在那里呆呆看着,神情平静到麻木,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空晃晃的。
心底传出一道声音,无悲无喜:哦,原来是真的啊。
山上贴近澄澈天空,隐匿在绿化树叶间欢畅鸣叫的鸟儿,清脆悠扬,携带暖意的柔风拂过,她只感觉身体发冷一寸一寸变得冰凉,“飒飒”风声也是凄哀呜咽。
过了很久,很久,洛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像是第一次开口学说话,嘴唇哆嗦,语不成调。
“为什么……”
何擎重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盛满悲伤。
“癌症,晚期,发现的太迟了。”
癌症……
卒于……五月初六日……
这几个字刺得洛情眼睛生疼,原来,只过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竟就可致死别生离。
五月初六日,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还差二十三天,就又添一岁了,可是林梧最终还是在二十九岁时走向生命的终结。
洛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她想了太多,年少的记忆不断涌入,开闸泄洪似的无法阻挡。
等到橙红色的余晖映照,她才终于有了一点时间意识,该离开了。
站着不动时没什么感觉,抬脚转身她才发现腿麻了,差点没站稳,也没缓解等等,就踉踉跄跄地走着,踩下这一层最后一级台阶一个趔趄就摔在硬实的地面。
摔得并不严重,并不很疼,手心火辣辣的,洛情反手一看,手掌被台阶尖角刮蹭到,皮破了,沁出血珠,逐渐染红破口处的细沙子。
受伤的手微微颤抖,洛情没想处理伤口,抬眸找寻掉落的挎包。
包落下来时底托砸在台阶边缘然后又歪斜倒在休息平台上,里面的东西基本都零零散散洒了出来。
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撑在石阶上站起来,蹲着捡起掉出的东西随意扔进包里。
目光触及到熟悉的粉色毛球挂件,洛情的身体明显一怔,然后快速而使劲地抓住握紧,就像是怕被他人捡走首先争夺。
浅灰色的石板被晕出一小圆点的深色,倏地,深色的圆点越来越多,落下的位置也越来越密集。
就像用刀划开一个口子,猛烈的绝望与悲哀将她湮没,怆痛的抽噎声从她的喉中溢出,泪水决堤,从喉咙中发出的悲怆的呜咽声逐渐变成泣血的嘶吼,像不会人语的生物靠着本能嘶喊,在天色渐暗又如此寂静的寒阴之地,显得格外凄惨哀怨。
值班的墓地管理员陡然听见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声,都禁不住心头胆寒,慌得赶紧随着声音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蹲在休息平台的是个女人,墓地管理员才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木棒双手也卸力垂下。
还好还好,不是鬼哭坟。
这哭得也忒惨了点,墓地管理员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臂,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看看天色,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劝劝人家,早点回去,瞧见一个穿西服的高瘦男人踏上阶梯,在那个女人身边停下,说些什么。
太远了听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这个女人的亲属朋友在安慰,他也不用担心了,去别地儿巡逻去。
*
“恢复还算良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一周后记得来复查。”
护士长在查房登记本上勾勾写写,收笔后看着背对门躺着的年轻女人,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
“今晚好好休息。”
将灯按灭,带上门,也隔绝了走廊冷白的白炽灯光。
真是可怜的孩子,人流手术当天那个年轻男人来陪同签字,她见过,术后当天女人就用偷藏打碎的玻璃杯碎片割腕,幸亏发现及时。
这几天男人每天来看望病房里的女人,跑前跑后的送各种补品。呸!早干什么去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幸好女人态度坚决,没有接受。
想想也是,心死了。
那男人长得倒是挺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能做出这种混账事,不负责任,让人做人流,怎么不知道戴套啊!
就不能放过人家闺女,假惺惺装什么深情!
可怜的姑娘还帮着男人说话,说只是普通朋友陪同,这种谎话她们科室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护士长愈加不忿。
虽说这种事她也见的够多了,但这个女孩跟她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又乖又漂亮,就是安静过头了,她的心又不是铁打的,总会有那么一小块儿柔软的地方为他人心疼。
这姑娘也傻,怎么就想不开自杀呢?!为这样一个男人太不值当了!偏生她也不好说什么。
唉!只希望她能尽早走出这段感情吧……
*
洛情睁着黢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窗口,窗帘拉了三分之二,银寒月光从未被遮掩的那部分斜透进来,泼洒于静谧幽暗的病房,即使有些微亮光,也显得阴沉沉的。
她能去哪……她已经不想再回“那里”了……
这几天,她想起了很多,也梦见了很多,最后都会变成灰色,成为被浓雾吞噬的噩梦。
将脸埋进白色软枕,遏住哽咽声,右手死死攥紧枕头,力气过于紧绷使得手腕微微颤动。
她能去哪……
妈妈死了,林梧死了,何擎,也死了……
“我送他到医院后,他手机一直在响,是同一个电话打过来,我就接了……”
“原来你们三个是高中校友,要是、要是能早点让你们见一面……不,说到底都怪我,平时老是哥们儿朋友相称,朋友遇到事儿了却也没发现不对劲,嘴皮子动动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就以为一切安好了吗?!都怪我太蠢了!”
“他那么喜欢珍惜林小姐,在葬礼期间明明平静过头,根本不正常,我为什么没有发现!”
医院走廊,男人抱头坐在地上自责疚歉,结巴嗫嚅的语句和断断续续的抽搭声涌入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真是个混蛋,告诉你这件事,导致你受刺激昏倒,但你放心,医生检查过了,胎儿没事……”
“你打算做这个手术,就让我陪同签字吧,不然,可能没那么顺利,我是何擎的朋友,却没能为他做什么,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就当为了林小姐和何擎,你这个样子他们能放心吗?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生活……我已经不知道给你打的那通电话到底是对,还是错了,我要害死两个人吗?”
无罪的人痛苦自疚,有罪的人享乐无忧。
“是我,是我……”
微弱的沙哑声音在寂静的病房突兀响起,却涩哑得根本听不出说了什么,只听明了“嗬嗬”的语调。
倒真的像孤魂野鬼飘荡无处回发出的呼声。
良久,抽噎声逐渐平息,洛情松开攥紧的枕头,布料已经皱成一团,她握紧拳头发泄又下定决心地使劲锤了病床,发出“咚”的一声响。
她应该做个了断了。
*
“哎哟,晒死我了,这太阳忒毒了,水也没得喝。”
梁实摘下大檐帽,手臂快速摇摆扇风,虽然带起的也是热风,但聊胜于无嘛。
头发被严实盖在帽子下,一点气儿都难出,白色汗带也被浸湿了,现出浅黄的汗渍。
梁实额前的刘海早就粘成一缕一条的,他每天冲好几道头,结果都像是一周没洗的油头,干脆用手把刘海往后拨,眼不见心不烦。
梁实慢吞吞走在后面叫苦,眼一瞅走在他前面身形挺拔的许随怜,对方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像在室外顶着烈日站了一上午,感觉他走过的地儿都有风吹似的,大檐帽就随意地持手上。
他眼珠一转往上瞧,头也清清爽爽的,看着就凉快。
忽然脑子里就蹦出个想法来,摸着头咕哝。
“要不我也把头发剃了?”
“你在后边嘀咕什么呢?快跟上。”
许随怜回头喊了梁实一声。
“欸!来了来了。”
还是算了吧,太考验脸了,况且他这发型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近百元呢,虽说局里女同事断言“他被宰了”,但他坚称,是有用的,虽然目前也没发挥出来。
中午就在执勤点吃,三菜一汤,以车辆引擎盖为餐桌。
听送饭的协警说有竹笋排骨汤,梁实高兴惨了,都是他爱吃的,打开餐盒,本来喜悦的脸色一瞬间垮了。
许随怜余光瞥见梁实还没动筷,随口问了句。
“怎么了?不是你爱吃的菜?”
梁实扭头一言难尽地看着许随怜。
“这是汤吗?汤在哪里?都快成焖菜了!”
“汤装太多容易洒出来,将就吃吧,今天饭菜味道不错。”
“唉!”
梁实仰天长叹一声,灌了一大口矿泉水,掰开筷子开吃。
偏偏梁实是个话头停不下来的,吃饭也堵不住嘴。其他同事都嫌他唠叨嘴碎,吵得耳朵不清净,只有许随怜心如止水,不动如山。
“许哥,我太佩服你了!人又帅,工作认真负责,待人接物都周到洒脱,得亏英年早婚了,不然你得惹多少桃花?”
许随怜默默地夹菜吃饭,没回应,梁实也不在意,他早习惯了他说别人听,活到现在许随怜是唯一没嫌他烦的人,连他老爹老娘都受不了把他赶出家门,许哥可真是他亲哥。
梁实嚼几口咽下去后继续说。
“哥,我听说您跟嫂子是校园恋爱,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可真恩爱啊!嫂子长那么漂亮,大学一定是系花,哦,不!校花,您跟嫂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梁实说来劲儿了。
“哪像我,唯一拉过女生的手还是因为体育课、运动会做活动,我爸妈整天逼着我去相亲,这头发也是我妈拽着我去理发店,差点没给我剃平。”梁实眼睛向上翻看垂下来刘海,“这不,养养长长了点终于换了个舒爽点的发型——”
冷不丁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谁跟你说的,我们是校园恋爱。”
梁实刹住话头,一时怔住,往旁边一看,才恍悟,不由意外,许哥接他话了?!反应过来连忙回话,语气更是兴奋了。
“局里同事啊!夸你们那是男帅女靓、金童玉女、恩恩爱爱、神仙眷侣。”梁实一连搜刮了好几个成语。“凡见过的那哪有不夸不羡慕的……”
“行了。”许随怜有点头疼了,挥手打断,“快点吃吧,还有的忙。”
“哦哦好!”
瞥见许随怜已经在收拾餐盒,梁实也不贫了,专心扒饭。
正午最易感到犯困乏累,许随怜靠着车,眉头紧锁,左眉的浅粉色旧疤在金色阳光下愈发明显,衬得懒散的痞性,长而密的睫毛被阳光穿透打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邃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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