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吱嘎”一声,门开了。
来人是方才那屋中的那名中年男子。望其样貌,大抵年逾不惑,眉宇间漫着一股沉稳之气,眸光深邃,身形挺拔,不怒自威,行走间龙行虎步,倒是有些领袖风范。
如清微眯着眼,透过那柜缝,偷偷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屋中昏暗,透着月光倒也能看清点点。
只见那人背对着如清,在屋中背手站立着,如清不知他的神情是怎样的,看样子,应当是在等什么人。
要说他在等谁,这定当是不言而喻的了。
能如此快速穿过那片竹林来到这院子,又直接进来这屋子,且进来时也不觉好奇,未曾环顾这四周,只是平静的站在一旁,想来是知晓此处,还很熟悉,说不定以前他也曾住过。
现下这屋子是阿痕的居所,他来找他,那他们定是认识的。依照他的年岁,又结合方才的情况,不是族中的叔伯长辈,那便是……父亲?
果真。
下一秒,一道淡漠的声音自门框而入。
“父亲。”
来人正是江痕。只见他阴垂着眸自外走来,满身的尘埃于风中携落,再进来时,唯剩下的,只有那永存不落的清冷。
“哼,”那中年男子回过身,略带肃然道;“一年未曾下山,你还当有我这个父亲!”
“父亲,”江痕淡淡开口,话语中带着漠然的疏离,“我答应你的,未曾断,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不成样!”那中年男子忿然,“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吗!你母亲要疯,要杀你,你也要跟着她一起疯,一起死吗!”
江痕抬着眼,目光中却一片空洞,哑然。
良久,他轻声道:“她只是病了。”
中年男子听言,看向他,凌厉的眼神里藏匿着无尽的愤怒与无奈。
半响,他拂袖侧身,终是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沉声道:“江痕,你别忘了,你是我江毅淙的儿子,你要承担的,是整个风寒阁的重任,整个寒山镇安危,乃至遍布在江湖上所有兄弟性命的责任,你难道要一辈子守着这一片林子,一个女人过活!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说罢,便扬袖一挥,朝外离去。只留下一阵呼呼的风声和身后传来的一道幽凉的冷笑。
此间,晚夜寒风促一阵凉,梨叶零落记一人悲。
*
夜间,山栈道中,一行人静静地伫立着。
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拉长,与周围苍劲的古木、潺潺的溪流相映,俨然一副庄严样。
为首的是一位偏老的中年老者。
他身着一袭朴素却利落得体的长袍,玄墨色的衣袂随风轻轻摆动。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微微分开,站立得如同山岳一般稳固,显然是一位武功不凡的高手。虽然年岁已高,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稳,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必定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此刻,老者的目光正炯炯地望向前方,他的身后,是几位同样神情肃穆的随从,他们或手持长剑,或背负弓箭,皆是一身紧身劲装,显得干练而警觉。他们与老者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光是站在那儿不动,空气中就已弥漫着紧张与威肃,而再往后看,便是一群普通的仆从,他们直低着头,神色肃然,垂眼无言,个个手中都提着大小不一的箱子。
里面装着的是层层叠叠的棉被,乌黑紧实的炭火,厚实的衣物与暖身的汤药和热茶。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为首之人微微颔首,后迈开自己的步子,朝前来之人行了一礼,“阁主。”
江毅淙站立在行前,看着前方,冷声道:“将这些东西送至夫人处,让榕媪收,切记,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别惊动了她。”
“是。”那老者恭敬回道。
接着,那行头的人便消失在了这漆黑的山道中,无声,无息。
*
梨幽苑,屋中。
江痕缓缓回身,关上了那扇被狂风肆意拍打、摇摇欲坠的门,将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寒意隔绝在了门外。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你还不出来吗?”江痕望着那柜中的人,眼神似流水。
柜中久久未动。见罢,江痕轻叹了口气,慢慢朝着那衣柜走去。
“嘎吱——”
衣柜的门扉开了。
江痕垂眸,便是见着一双红肿了的眼。
江痕轻笑,只见少女蜷缩在衣柜的一隅,素净的柔绢曳地裙盖过脚踝,连同长发铺散开来,携带着额鬓边的几缕碎发散乱着,像是只受惊的小鹿,眼里夹带着惊慌与无助。
“怎么,怕我吃了你?”江痕俯下身,眉眼清和,柔声道。
然而,如清没有言语,只是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倏然朝他扑去,紧紧抱住了他。
月光轻柔,洒在他们身上,静溢出煦。
“不怕,”少女轻喃着唇,声音哽咽,眼里闪着泪光,“阿痕待我很好,我希望阿痕自己也待自己很好,若是不能,那便我来待他好。”
少年的眼睫微弯,清凉的眸色里闪着最是温润的水。静谧里,回抱住了女孩的脊背。
此时,窗外的风还算是温和的。
半响后,屋内点起了烛火,连同院子也都敞亮了几分。
点亮烛台后,如清从旁处取出干净的素白细纱布和药瓶,替江痕上了药。
昏黄的光落在江痕额鬓边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依稀可见其伤痕周围泛起的青紫,中心处更是血肉模糊,下翻的皮肤隐约让人心中一瑟。
见此,如清紧咬着下唇。
“疼吗?”如清轻轻用温水擦拭着他额间的血渍。
“不疼。”江痕安坐在窗边的榻几上,平静道。
听罢,如清有些蹙眉,边上药边驳说他,“胡说,怎的不疼,小时我不慎摔倒蹭破了点皮,还未见血星子,都觉得疼痛委屈,你这流了那么多血,还说不疼!”说罢,便将最后一圈纱布给他轻轻系上。
“还有,”如清边收拾着茶桌上散乱着的药瓶边柔声道:“你要记得,你这伤口可不能碰水,不然会发炎的,这药我帮你放在这药箱子里了,明日你需得自己再上一次,夜里…我可以来帮你上,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别再去练剑了,还是身体比较要紧……”
“清儿,”江痕打断了如清的话,细凉的嗓音薄如清弦。
“嗯?”江痕很少唤她的名字,因此见他叫自己,如清不禁撇头愣愣看向他。
他只是静静望向窗外,目光里流波似水,满是明亮,“梨林里的叶子落光了。”
如清闻言,也望向窗外。
她知晓江痕喜欢梨花,如今见连梨叶都落了光,许是心中难过,不由得也伤感了几分,呆呆安慰道:“嗯,快入冬了,土地汲取了养分,来年的梨花定然会开得很好。”
江痕依旧神情淡淡,望向窗外的眸光拉得很长很长,但下颌的唇线却变得柔和了许多,薄声说:“还好,今夜的月很亮。”
月亮……
如清眉眼上抬,眼里皆是溢满的月,今夜的月确是格外亮,比以往的月还多两分清透。
凉风微微,伴随着窗外两双眼里的眸光悠长。
*
“噼噼啪啪——”
冰月里,岁末夜。
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温红的灯火,给银装素裹的小镇披上了一袭温红的轻纱。
镇上的孩子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袄,挨在这灯火下,追逐闹着踩着父母亲为他们铺展的芝麻秸秆。
这习俗,自祖辈流传至今,寓意年年安乐,岁岁平安。
寒山镇上,家家户户的门前,爆竹声声,震耳欲聋,叫醒了这晚间的夜。
红纸包裹的爆竹,在火光的燃起下瞬间绽放,化作了五彩斑斓的火花。孩子们或捂着耳朵或,兴奋地尖叫,在爆竹声中穿梭嬉戏,笑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祥和安宁。
“姨,我出去啦!”
如清身穿一袭绛红色衣裳,穿梭在这灯火阑珊中。
……
“阿痕!”
梨幽苑里,灯火幽澜。
如清提着衣裙一路小跑着穿过梨林,闯入了江痕的院里。
“阿痕,快跟我来!”
如清入了屋,便一把拉起江痕的手朝院外奔去。
江痕不知所以,面容依旧平静,但一袭红衣入了眼,笑颜如花,让他的心也不再平静。
半响,如清停了下来。
原是来至了山顶。
“阿痕,你看!”如清迎着山顶的冬风,大声对着江痕喊道。
江痕朝远望,寒山镇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灯火交相辉映,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仿佛是夜空下最温柔的繁星落入人间,将寒冷的山镇点缀得温馨而祥和。
“今日是元日夜,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按以往的习俗,镇上的人们通常会点上一夜的灯火,以通宵不寐的方式等待明日的到来,这叫做‘守岁’。”
彼时,江痕的目光缓缓从远处的小镇转移至少女的脸上。
如清的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眨巴着星眼看着江痕小声道:“还有,你不是喜欢花吗,等会儿我带你看最盛美的花火。”
“咻咻——,砰砰——”
伴随着少女话语声的落下,烟花瞬然过山,带着点点星火直至夜空,绚烂了整个晚夜,响彻了整个山峦。
在爆竹与烟花声声里,如清撇过头微眯着眼帘,笑盈盈地朝他说:
“好看吗?”
江痕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答道:“好看。”声音悠长而清凉。
彼时的夜空中,烟花一簇又一簇。
迎着冬日夜里的花火,耳边的轰鸣声不断,如清又看向江痕,目色清和,
“其实,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你了,比见到江痕还要早。”
“我知道。”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江痕扭过头去,笑了。
那是如清第一次见他笑,明媚的像初冬绽开的梅,闪耀的甚过万家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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