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
半撑着的竹窗外,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打落在竹屋内。灰绿色的地面上,跳动着无数黄灿灿的日斑,一束束的,沿着床边,细细投落在了女孩清秀的脸庞上,静谧而又祥和。
她的身旁,还静静地坐着一妇人,脸色苍黄,鬓边微微泛白的发丝散乱着,眼神中透露着疲惫与担忧,一副憔悴的模样。
绸姨就这样,看着她,坐了整整一夜。
太阳升起了,一声声鸡鸣穿过清晨的薄雾,划破了房屋的窗,飘进了人的耳朵,唤醒了沉睡中的意识。
如清睁开了眼,眼睑下那抹羽扇的暗影也随机即一点点的消散。
绸姨见她睁了眼,干瘪的唇上终有了些许微微变化,露出了点点笑意,眯弯着眼,附身凑近,轻唤她的名,眼角浅浅凹陷出几道细褶的皱纹,
“清儿,”
“绸姨,我……”如清褶着眉眼,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力气。
“你整日未曾进食,定是无力的,加之受了些伤,失了些血,才会如此虚弱。”绸姨见她这样,轻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不着急,姨先为你去做些吃食。”随后,绸姨起身,快步朝厨房走去。
如清眼随着着绸姨离去的身影,渐渐地又收回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屋顶。
我,何时回来的?又是如何回来的?他,又是谁?寒山上……
顿时无数的疑问忽的炸开在如清的脑海里。然而,还没来的急细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如清侧过脑袋,望向门口,只见初六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且无绪,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杏仁似的小眼睛里打转着泪水,像在极力控制自己难过、愧疚的情绪,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一小点儿被风吹得鼓胀的痕迹,很明显,是急匆匆跑来的。
“阿清,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下山的。”初六趴在如清床边,噙着泪,声音慌乱且带着焦急。
如清缓缓抬手,擦去初六眼角的泪痕,冲着她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碍的。”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初六终归是没能够忍住眼中的泪水,哗啦一下全落了下来。
“初六,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初六止住了泪水,眨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如清,如清见她看着自己,收了收脸上的笑意,一副正经的样子说道:
“你知道吗?女孩子是不能够轻易哭的,不然有男孩该心疼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玩笑话。”初六不满地看着如清,却也知道她的用意,不禁又很无奈。
在初六心里,如清总是这样,不愿让任何人担忧,也不愿见任何人难过。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身上却仿佛有着巨大的秘密,让人看不出,抓不透。如清不会说,她也不会问。
生长在这世间上的人,大抵都藏匿着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密吧,那是生活的一部分。
如清见她已平复好了心绪,便也作罢。只是不愿再躺着了,借着初六的手臂,缓缓坐了起来,稍微坐正时,如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抹白影,清晰中又略有模糊。
她闪了闪长睫毛,转头望向正帮她整理被褥的初六,眼神明亮了几分,轻声问道:“初六,你知道,我是如何回来的吗?”
“噢,是山嗡爷爷把你背回来的。他寅时出江打鱼,在寒山脚下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你,就把你送回来了。”初六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样啊,”如清若有所思的低声说着。
“清儿,吃饭了。”绸姨端着吃食,步伐沉稳的越过门槛,提步走进了房间。
初六见绸姨一进来,连忙端过绸姨手中的托盘。
“绸姨,您都累了一整夜了,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阿清。”
绸姨慈蔼回道:“这怎么能行,还是我来吧。”声音略显些哑,大概因为昨夜一夜没睡。
如清有些心疼,看着绸姨泛着血丝的眼眶,朝绸姨娇娇地说:
“姨,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能照顾得了我自己。”说罢便起身向绸姨的方向走去,
“你看我是不是无事,只是在山上迷了路,体力不支晕倒了,你莫要担心。”随即轻盈地在绸姨跟前转了一圈。
绸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如清,目光深沉又显凝重。接着慢慢伸出了她的手,将如清额前的碎发,轻轻挽至耳后,良久,幽幽地说,
“我们的清儿,要长大了。”
如清一愣,心头似突然紧绷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来,对着绸姨神情舒然地说:“是啊,姨,清儿要长大了呢,所以清儿更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
绸姨眼角抽了抽,没有再说些什么,目光里夹杂着一丝莫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接连的这几天里,如清都未曾出门。大多时候她都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偶有些时候,她也会去后院帮绸姨分装从山上采摘下来的草药,日子倒是清闲。
清明后的雨水是多的,但天气渐渐在变得暖和。这意味着新一年的劳作开始了,寒山镇的村民们又陆续进入了忙碌阶段。
这一日,如清如往常一般,在后院帮绸姨分拾着各种草药干物,见绸姨将一篓篓干黄金花装成一纸包一纸包的,便忍不住问道,
“姨,这是做甚?”
绸姨微笑着说:“清明前后,适舒心祛湿,恰今年啊,我们囤了很多干黄金花,想来也是喝不完的,倒不如送给大伙,也当是物尽其用了。”
说着,便将最后一包干黄金花茶打包好了。
如清见已分好,提起一层层药包就往外跑去,回头朝绸姨喊道,
“那我去送吧!”清亮的眼眸里闪着点点光亮。
走出家门,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烤鱼的鲜味,糖葫芦的甜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饭馆里的饭香味。
如清顺着街道的人群移动着,来到了村长秦伯的家里。见秦磊在屋内,便喊着,
“秦哥哥,绸姨让我来给你们送茶啦!”秦磊听到了如清的声音,转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健朗又明媚,连忙向前唤道:“清妹妹,快进来坐!”
“不了,我还得去其他人家送茶呢。”如清边把手中的一包茶递给秦磊一边浅笑的说道。
“你等下,”秦磊接过茶包,朝屋子里跑去,又瞬间跑了回来,塞给如清一把糖果,“带回去吃!”
如清乐了,冲他展开一个甜甜的笑,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眉梢边的那点黑痣若隐若现。
“谢谢秦哥哥!”
说罢便转身离去。秦磊望着如清那轻柔的背影,言笑晏晏。
转巷间,如清来到了初六的家。
“芹婶,这是干黄金花茶,舒心祛湿,绸姨让我给您送来的。”
芹婶笑眯眯的望向如清,“是清丫头呀,有一会儿没见你了,又变漂亮了呀。”
如清抿着嘴笑了,“芹姨也是,几日没见,又年轻了呢。”
芹婶听到了如清的话,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身体也随着笑声轻轻摇摆,夸赞道:
“哎呦,这小嘴真甜。”
如清闻言,唇角倏尔一弯,眼中的黑色更浓了,眉眼弯弯的,不禁使人更加喜欢。
少顷,如清又询问,“初六呢?”
“那丫头,她去村婆那儿听书去了,还没回来呢。”芹婶灿灿道。
村婆,已是镇上很老很老的一辈人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孩童们,年轻青涩的少女们,总会忍不住往她那一方小院跑,去听她讲述那些久远的故事,那些充满神秘的人。
如清那时,也是如此。
“那行,芹婶,我就先走了,得去把茶包送完。”如清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眉峰微扬,朝芹婶挥了挥手,示意告别。
街道两旁,绿意盎然的柳树轻轻摇曳着身姿。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青石板上,泛起一片片光晕。如清就这样,送出了一份又一份茶包。
还剩最后一份。
如清盯了一眼手上的茶包,继续向前走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巷前行,随即又转过一个弯,踩过一方阶梯,一座简陋的房屋便嵌入了她的眼眸里。
屋内,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者正静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他的眼神深邃无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充满了孤独和神秘。
如清看着有些晃神,略一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房屋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矮小的木桌,一把摇晃的藤椅和一张破旧的渔网。
如清曾听过他的故事。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山嗡爷爷,山嗡爷爷在吗?”如清朝里探了探头,轻声喊道。
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如清心里嘀咕着。
正转身,一张被岁月腐蚀过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本能的后退一步,脚下的石板路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滑腻难行。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良久,一阵苍老又暗沉的声音响起,“丫头,你找我。”
如清感到自己的喉咙开始发紧,口腔里似有一股干燥的热浪在肆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说:“嗯,我来给您送茶包,清明前后,适舒心祛湿。”
“还有,谢谢您上回送我回家。”
老山嗡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拿走了她递过来的茶包。
如清见此,粲然一笑。之前的那一丝害怕全然消失。
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试探的问道,“山嗡爷爷,那天您送我回来时,有看见什么别的人吗?”
“没有。”老山嗡冷然道,话锋中透露着股犀利。
如清哑然,须臾,又问:“那山嗡爷爷,可以告诉我,我具体晕倒在了哪吗?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想……”只听见“砰”的一声,门闭上了。
日暮的晚风吹走了地面的落叶,只留下了小巷深处的幽深与暗淡,以及一女孩落寞定立的身影。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清明白,
她想知道,梦里的人。
可世人皆知,这天底下,最要人性命的,便是这该死的好奇欲,可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也便是这好奇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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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山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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