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傍晚,夕阳余晖咬破了夜的唇,将那抹血迹留于天边。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收拾起他们的小摊,动作熟练而迅速。镇上的小巷里,阵阵笑声清脆悦耳,想来也是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大人们则或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许是在聊着“今天王婆婆家的鸡窝里下了几个蛋,隔壁镇上的张大哥又娶了谁家的姑娘”之类的小道听闻,又或是坐在门前的木椅上,漫步在沿溪的小路上,享受着短暂日暮的闲适。
如清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只是眼神无焦的看向前方,又不时地低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重新抬起头,继续前行。
她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只身像是路过该处的过路人,在这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身处其景,而心,却另有其属地。
行步流转间,如清回过神来,抬眼,停下了脚步。
寒山脚下。
到这儿来了吗。
她凝着神,望向巍峨的山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尚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着她,“你当去看看。”
算了,还是回去吧。
如清掩下眼底泛出的栩栩光澜,回过身,朝家的方向离去。
山林深处,透过茂密树枝蔓叶,略可见,一玄银白青衫,满身清冷雪霜,眼眸里,却似盈盈着一泓清波,正注视着远方,那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
天边的橘黄渐渐深了。
如清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前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呼喊,
“阿清!”
那声音清脆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回荡在街道上。如清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抬头望去,只见初六站在她家门口,举着手,朝她的方向挥舞着,脸上洋溢着笑。
不觉中,如清加快了脚步。
“阿清,你可算回来啦!”初六向前两步,挽住了如清的手。
“我去帮姨送茶包了。”如清侧头轻言回应着初六。
“我知道啊,阿娘同我说了,先不说这事,咱快进去吧,绸姨的饭就要做好啦!”
说罢,初六露出了兴奋甜蜜的表情。拉着如清,就往里跑去。
初六喜吃绸姨做的吃食,常常跑来和如清她们一同用饭。芹婶也知,便也时常叫初六送来各种新鲜瓜果蔬菜。
“姨,我回来了。”
刚进家,就见绸姨端着最后一碗菜,放在了桌子上。
绸姨扭头,望向如清,慈爱道:“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初六啊,等你好一会儿了。”
“ 嗯。”
“哇~,绸姨,您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呢。”
如清刚拿起碗筷,就听见了初六的夸赞声。
“好吃,就多吃点儿。”绸姨也乐似的朝初六碗中夹菜,又顺道夹了些给如清。
“清儿,多吃点,今天出门送茶包,定累了。”
“嗯。”。如清吱声应答,露出浅浅笑意。转头又看向初六,悠闲道:“初六,今日去村婆婆那儿,可又听见了什么故事?”
初六抬起微微鼓起的脸颊,眼瞳朝上溜了一圈,思考着,“哦,村婆婆呀,今日,也没讲什么特别的,就是些有关寒山的故事。”
“寒山的故事,寒山祭祖的故事吗?”听此,如清停下筷子,微拧着眉头,目光寻向初六。
见如清有兴趣,初六也乐讲。
“据说啊,很多很多年前,我们的镇子是不安宁的。常受盗匪的侵扰,掠袭,村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当时的村长为保证镇子安宁,便一人上山,跪求山神,以示虔诚。并再三告诫村民们切莫上山去找他。整整十天十夜,村长都未曾回来,村民们着急,本想着上山去找村长,哪知刚到山脚下,就见村长自己下了山,还告诉村民们,不用担心,山神已答应保佑我们,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村民们半信半疑,但后来盗匪就真的再未出现。于是先祖们便修葺了山上的祭堂,以此来感谢山神灵。”
说完,初六又啜着筷子,仰起头,补充了一句,“这多半是我们镇子的历史吧,原来三月祭祖也不是生来就那么隆重的。”
“寒山祭堂…”如清垂眸喃喃道。
“阿清,怎么了?”,初六见她思忖着,便问道。
“嗯?没事,吃饭吧。”如清柔声回应着,朝她扬起一抹笑,继续端起了碗筷。
没一会儿,入夜了。
初六同如清一起收拾完碗筷后,匆匆回了家。
夜晚的星,已悄悄挂上空。今夜,是有月的夜。
如清在后屋杵完明日要用的药材后,熄了灯,轻轻地回了房间。
她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怕惊扰沉睡的梦。
这是她八岁后留下的习惯。
寂静的深夜里,如清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
窗外的星光和月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了她的被褥上,形成一片柔和而神秘的光影。
半响,她终是耐不住无休止的思绪,缓缓起身,提着竹灯,穿过长廊,走向门前的木阶,轻轻坐了下来。
木阶微微发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丝冷意。她就这样,静静坐着,托举着腮,任晚风吹拂她的秀发和衣角,带着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少顷,一件柔软的长衫,轻轻披在了如清身上,伴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夜深了,露气重,莫要着凉了。”
如清微微昂首,见绸姨站在自己身后缓缓说道。
随后,绸姨慢慢蹲下,坐在了如清身旁,双手滑过如清的肩膀,熟练的将长衫系好,眼神充中满了慈爱与温柔。
“姨,”如清微露出浅浅的笑,双手自然地挽上了绸姨的臂膀,头轻轻窝进了她的脖颈间。
夜,是静静的。
良久,如清收回了无焦的目光,
“姨,你相信梦吗?”她的声音细细的,温良如水。
“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有很美的地方。”
绸姨听着如清的话,嘴角浮着笑,沉默不语。
片刻,如清又言,“姨,你年轻时候,是怎样的?遇见过,特别的人吗?”如清说这话的时候,很慢,眼底眨着光。
这次,绸姨没有再沉默。而是微微仰头,深深地凝视着夜空,声音沉沉,
“你,想知道吗?”
如清未语,她好像知道,她不是在问她。
接着,低哑的声音在空旷寂寞的的夜里响起,随着风,同着尘埃,飘向远方。
“我是毒鬼之女,自小同家族一起,生活在药谷之中,专心上古医书,研习毒术虫药,生活安宁,日日无忧。我生性贪玩 ,好人间烟火,流市井繁华,因此时常偷溜出去,几日几日不回家。兄长们拿我无法,也由着我去了。哪知这,却成了我能够活下来的原因。”绸姨的声音颤颤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哀伤。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是啊,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家门破灭,亲人离散,而我,为活命,也日日流离,终日逃亡。那时的我,最怕冬天了。”绸姨说着,仿佛那画面就在眼前。
“每日的风,都那么,那么冷,每日的夜,也都那么,那么黑。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直到,我遇见了一人,他的掌心很暖,很暖。”绸姨说着说着,笑了,而泪水,却在眼眶中越积越多。
“濒临绝境的人,在寒冬里碰到了暖热,是会舍不得离开的,就像人在黑暗中摸索到光,不会轻易放开。于是,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他,不愿放手。想来,我也是幸运的,大抵是最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我改变不了本性。”
“他的掌心太暖了,暖过头,也就成了燥。”
说罢,绸姨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那时的她,还是在可悲现在自己。
“我渴望风,渴望自由,渴望被放手,所以,我离开了。”
“却忘记了,当初我所想要的,便是温度。”
至此,那沙哑的声音便断了。
绸姨扭过头,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嘴角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
如清默默听着,眼神也随绸姨一同凝望向远处的星空,似在一同悲伤,又似在一同惦念。
原来,这就是绸姨的故事。
遗憾的是,很多年以后,如清才知道故事的结尾。
夜晚的风好像暖了。轻轻拂着她们的衣袖。
星光洒落的地方,有两只手,一小一大,正轻轻覆上,一点点的重合着,像在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温暖而又强大。
与此同时,一颗小小的种子,也在如清心里,生着根,发着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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