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不像前朝那么拘谨，杨太妃生性温和，中宫年龄尚幼，宫里人说话便没有遮拦。加上今日往来人多，都知、女官们又各自忙碌，无暇管理宫人。
那些在后宫服侍的小宫女小黄门们平时很难接触到前朝以及宫外之事，此刻逮住机会，天南海北啥话都聊。
溜达中，郭清悟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
去年冬天辽国皇帝发兵，声称到幽州狩猎，大宋朝堂上下一片紧张，只有枢密副使张知白泰然自若，说是辽宋修好未远，契丹断不会轻易举兵，此举不过是看今上初政，故意试探朝廷反应，大宋不能自己先按捺不住，若真担心，就以防河决之名，多派人员驻扎，这样既有正当理由，也能防止生变。
太后和官家采纳了张知白的建议，按兵不动，契丹果然没过多久便收兵了。
自从澶渊之盟后，辽国与宋虽表面和平，内里却小动作不断。
天圣初年，北旱南涝，辽国境内因为大旱，水草不足，牲畜减产，辽国便修书致大宋，希望大宋皇帝体恤友邦百姓，出借塞内水草丰茂之地，供辽民牧马。
面对这一无礼要求，满朝文武不知所措，两府大臣在朝堂上竟然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
刘太后当机立断，派内臣去宰相府，用與把在府中养病的宰相王钦若接进殿，询问这位智谋过人的宰相的意见。
王钦若献上良策——契丹这是故意提出无礼要求试探大宋反应，我们大可答应他们，暗地里派曹玮整顿天雄军，加强练兵，以防万一。
刘太后采纳了王钦若的建议，一面派人修书致契丹表示同意，一面又敕命曹玮率领天雄军加紧训练，加强防备。契丹接到回复后，果然不敢入塞，这也让国朝的大臣们得意了好久。
曹家为武将世家，曹玮的父亲曹彬乃后周太祖外甥，同时是北宋的开国功臣，拥立太祖即位时又有从龙之功，后代也大都从事军职。乾兴元年，赵祯即位，被派出使契丹告知新帝即位消息的使者，便是曹彬的第六个儿子曹珣。
曹玮之妹、曹珣之姐乃是宋真宗的妃嫔，虽然父兄战功赫赫、家世良好，但因为为人低调，也很少与别的妃嫔来往，在宫里并不受宠。她初入宫便被封为正四品美人，但十余年过去，直至真宗驾崩，她的位分也只是正二品的充媛。赵祯即位后大封后宫，将曹充媛升为从一品婉仪，但曹婉仪平时依然很少活动，只是在自己殿中读书抄经。
听了这些八卦，郭清悟心中，不免对曹婉仪生出了一些好奇。
若曹婉仪真的家世显赫至此，父兄又皆受好评，又怎么会在宫中如此默默无闻、几乎无人提及呢？
此次长宁节，曹婉仪也在会庆殿赴宴。郭清悟决定，去见见这位曹婉仪，看看这位“行事低调”的勋贵之女长什么模样。
说不定，她和《甄嬛传》里面的“一格电娘娘”一样，是个不露痕迹的宫斗高手呢？
清悟当即一键换装，命人安排御辇，乘辇前往会庆殿。
曹婉仪并不难寻。尽管她行事低调，这样大的场合，依然有不少命妇去与她攀谈。
她穿着礼衣，头上饰物并不多，眼神平和宁静，有种方外隐士看透世事般的淡然。
郭清悟发现她时，她正搂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笑着与一位贵妇人攀谈。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让郭清悟有些眼熟。
看到那个小男孩的脸，郭清悟再也移不开眼睛——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小男孩粉雕玉琢、眉清目秀，五官像是女娲亲自捏成后又在那小脸上亲了一口一般，完美得让人不忍碰触。清悟不由得心想，若这世上真有天使，那这个小男孩绝对是其中之一。
“张高品，”她问身侧服侍的入内高品张若水，“曹婉仪怀中的，是谁家的小郎君？”
张若水恭敬答道：“回圣人，那名小郎君乃是曹婉仪之弟曹玘的第二子，曹佾。”
郭清悟走过去，那两位贵妇见到皇后，姿态优雅地起身行礼。
“臣妇见过圣人。”
“臣妾见过圣人。”
包括那两个未成年小孩，也低头行礼。
清悟笑道：“两位夫人不必拘礼，今日为私宴，随兴即可。”
“是你？原来你是皇后！”小女孩忽然开口，脸露喜色：“臣女见过皇后。”
“好好，不得无礼！”曹婉仪连忙喝止。
小女孩不满道：“姑母，我不是说过嘛，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叫我的乳名了！”
曹婉仪有些尴尬，但依然宠溺笑道：“好的，傿儿，是姑母的错，姑母向你道歉。”
郭清悟顿时想起来了，指着她道：“你是曹傿！”
曹傿比之前长高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些，又梳着朝天髻，脸上贴着珍珠，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般，俏丽中带着些稚嫩。清悟一开始没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
曹傿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忙不迭道：“正是臣女”。
“圣人见过傿儿？”曹婉仪惊诧。
郭清悟微微颔首。
曹傿向姑母解释道：“去年七月，我和兄长在大相国寺书摊上见过皇后。”
“去年七月？那时圣人还未入宫呢。”曹婉仪惊讶片刻，旋即笑道：“能在那时便遇见圣人，是我们傿儿的福气。”
“傿姐儿一直都是有福之人。”之前和曹婉仪聊天的贵夫人接话，含笑道：“傿姐儿出生之日，天空祥云遍布，漫天彩霞。何况当初曹夫人怀着仙姐儿时，就曾梦到星河斗转，有仙人怀抱两仙童塞于她怀中，曹夫人惊问缘故，仙人只道：‘两仙童赐予你家。’当初以为两仙童是仙姐儿和傅哥儿，现在看来，倒是应在傿姐儿和佾哥儿身上了。”
“陈国夫人说笑了，这种民间戏言，咱们两家私下说说就算了，岂能往圣人面前搬弄？”曹婉仪哑然失笑，旋即从怀中拿出一副喜帖：“臣妾冒昧，想向圣人讨个彩头。臣妾的侄女今年五月满及笄之龄，已与陈国夫人之子遵甫议亲完毕，但婚期还未定。还望圣人帮忙选个吉日，待臣妾侄女行过及笄礼后，便可完婚。”
“侄女？”郭清悟下意识看了一眼曹傿。
“是我的大姐。”曹傿解释道。
郭清悟想起来了，上次曹傅提到过他有两个妹妹，而曹傿也说起过她的姐姐。
曹傿已经褪去婴儿肥，她双眸炯炯有神，与人对话落落大方，不像一般世家小娘子那般恭顺温柔、含羞带怯。倒是她身边名为曹佾的小男孩，看起来文静内向，见郭清悟正在看他，害羞地躲到姐姐身后。
郭清悟不由得感慨，这姐弟俩是生错性别了吧。
不过挑选吉日……郭清悟对这个还真是不擅长，现代的日子她都弄不明白呢，何况古代的？
想了想，她道：“那就定七夕吧。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一对璧人成亲，可谓天地同庆。对了，本宫……”她顿了一下，想起来好像宋朝皇后不自称“本宫”，可是自称什么来着？
算了，不管了！她现在是皇后，管它什么自称什么谦辞呢，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调出小金库看看自己库中宝物，她继续道：“我这里有一对玉如意，乃官家亲迎时送来的聘礼，如今就送给遵甫小郎君和曹小娘子，作为他们的新婚贺礼吧。”
陈国夫人和曹婉仪受宠若惊，慌忙跪下行礼：“多谢圣人赏赐！”
郭清悟含笑抬手，示意他们平身，又挑出一支白玉钗、一支青玉笛，分别赠予曹傿和曹佾。
若是在现实中，玉器自然是贵重之物，可是在游戏里，这些玉器都只是虚拟物品，也不像金银一般方便携带，郭清悟送出去自然也不觉得可惜。
若是张清婉在她身边，大概又要笑话她是在断舍离了。
但是曹傿和曹佾却不知道郭清悟的这番小心思，两位小朋友急忙跪下行礼，叩谢皇后赠予厚礼。
“《礼记》曰：‘礼尚往来’。”曹傿行礼完毕，忽然开口，“臣女也有一礼献于圣人，还望圣人不要嫌弃。”
说完，她取下腰间带着穗子的荷包，双手递给郭清悟。
清悟接过来，发现荷包里面装着一对长长的牙齿状饰物，还有一枚平安符。
“这是来自吐蕃的狼牙，是四伯送给我的出生礼物。”
曹婉仪忙补充道：“大中祥符九年，吐蕃李立遵部入侵，臣妾四兄曹玮于三都谷大破其军，斩获颇多，这对狼王牙齿便是战利品之一，原是吐蕃赞普的剑上配饰。正是这一年，傿儿出生，四兄便将此狼牙作为贺礼赠予傿儿。”
郭清悟收下荷包，对曹傿笑道：“谢谢傿儿的好意，我心领了。”
“姐姐说得对，礼尚往来。我也有一礼要赠与圣人。”一直躲在姐姐身后的小曹佾脸色涨红，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郭清悟看着那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真想伸手捏捏啊。
她含笑问道：“什么礼物？”
“为圣人献奏一曲。”
曹佾有些羞涩地说完，将青玉笛放于唇边，垂下眼睛，吹响玉笛。
悦耳的笛声从他嘴边发出，如黄莺出谷、雏凤啼鸣，青涩稚嫩，却又灵气满满。
会庆殿很快安静下来，一众内外命妇、宫女侍婢先是好奇地寻找声音来源，看到郭清悟后，齐齐垂首屈膝行礼。
小孩子的笛声，像是峭壁上未经修剪的向阳之花，自然纯净、化归万物。会庆殿内外一片寂静，门口的小黄门正欲开口通报，却被一人伸手阻止。
一曲完毕，郭清悟久久未回过神来。
身边传来拍手鼓掌声，一众命妇齐齐低头行礼。
“给太后娘娘请安。”
郭清悟回头，发现刘太后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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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八：“（乾兴元年）壬子，命兵部员外郎判盐铁勾院任中行、崇义副使曹珣使契丹，告皇帝初登宝位也。”
注2：干元节，又名乾元节，乃皇帝生辰。《续资治通鉴长编》写作干元节，作者便也用了“干元节”这个说法。若是后文出现“乾元节”，知道是皇帝生辰即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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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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