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空气沉寂，只有尚珍儿轻轻的啜泣声在殿内回响。
片刻后，赵祯沉声道：“国朝向来尊重大臣，若朕是皇后，会要求尚娘子向曹氏道歉，对尚娘子禁足、罚俸。至于曹氏那边，朕会备下重礼，派内臣去曹府道歉安抚。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像皇后这般，当众出手殴打妃嫔，做出如此失仪之事！”
清悟微微一笑：“所以，官家打算怎么惩罚我？是让我向尚娘子道歉，还是禁足罚俸？还是让我备下厚礼，到尚府进行安抚呢？”
赵祯踱步片刻，长叹口气：“罢了，今日之事，既然是珍儿动手在先，此事就这样揭过。今后若再有类似之事发生，朕定严惩不饶！珍儿入宫多年，服侍朕甚是用心，朕会下令晋升珍儿为充仪，另外赐钱五百缗，以示安抚。珍儿，你先回去吧，朕还有话要对皇后说。”
“官家——”尚珍儿拉长声音娇嗔道，显然对赵祯的处理并不满意。
清悟扬起眉稍，轻笑道：“哦？尚美人贬低外臣、殴打臣女，这事可是宫人亲眼所见。如今官家不但不加以惩戒教育，反而要升她的位分？官家这样处理，岂不是在告诉那些大臣们，哪怕他们为国朝立下再大的功劳，都比不上后宫美人的两滴眼泪？”
话音未落，赵祯已脸色铁青，他不耐烦地道：“那你想怎么样？”
清悟继续轻笑：“官家高高在上，可以任意决定大臣任免去留，谁说了官家不爱听的话，官家给他挂个职贬出京，便可眼不见心不烦。可臣妾不行，臣妾在后宫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忍着，不可能像官家贬黜大臣一般，将妃嫔们赶出宫去。官家每日眼前所见，皆是娘子们温柔贤惠如花解语，可是官家什么时候注意过，她们在臣妾面前是何等颐指气使、桀骜不驯？”
清悟言辞句句犀利，赵祯面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底气不足。
“可你是皇后，和睦六宫、息事服人，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被册立为后已有九年，竟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清悟站起身来，毫不畏惧地直视赵祯：“官家这么些年来，也时常在后宫抱怨前朝大臣如何无礼顶撞，如何阳奉阴违。官家的位置坐得这样稳当，尚且如履薄冰，这后宫有多少妃嫔私下勾结朝臣，试图把臣妾拉下来，臣妾又何时抱怨过？”
这一句话，似乎提醒了赵祯，他平静下来，蓦然转头看向尚珍儿。
“珍儿，你先回金华殿。”
“官家，皇后她……”尚珍儿依然有些不甘心。
赵祯语声陡然抬高，怒斥道：“回去！”
尚珍儿身子一颤，匆忙行礼告退。
赵祯转头看向清悟，冷声嘲讽道：“朕竟不知，有本事在京城搅动风云的皇后，在后宫竟是如此弱小无助、任人欺凌？”
清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赵祯抬高声音，对门口朗声道：“传阎都知！”
片刻后，看到门口出现的人，清悟脸上掩饰不住惊诧——
这阎文应私昧长宁宫财物，不是已经被自己赶出宫了吗？他何时又回来的？
赵祯冷声吩咐：“将你在京中查到的事情，给皇后说个明白。”
说完，冷冷地看了清悟一眼，拂袖坐下。
阎文应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呈给赵祯，并详细介绍了自己的调查始末。
奏折上，详细记载着那首《男官家女官家》童谣和那句酒楼狂言的流传始末。原来，阎文应被逐出宫后，恰好撞到碧月找人演戏，散播太后智谋不输官家、百姓支持女人掌权的言论，于是悄悄告知了宰相吕夷简。而且已有确切证据证明，此前京城大肆传颂的皇后贤德之童谣，最初的来源也都是禁内。
清悟犹如被闪电击中，寒意从脚底弥漫至头顶。
当时正是朝堂斗争激烈之时，太后欲冒天下之大不韪身穿衮服祭祀祖宗，这在古代是十分敏感的事，足以动摇国本。自己当时的意气用事，成了“后宫干政”的有力证据。
赵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清悟，冷冷道：“皇城司那边也已奏报，碧月承认是受了你的指示，在宫外找人散播太后功绩和皇后出教旨为百姓捐款之事。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难怪自己今日一早便未见到碧月，她的证言，自是无可辩驳。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清悟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拿出来吧。”
赵祯愣了一下：“什么？”
清悟抬了抬下巴：“废后诏书啊。你设了这么个局，不就是为了废掉我，换你心爱的尚珍儿当皇后吗？”
反正体验时间也快结束了，清悟也懒得再装成古代淑女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文绉绉的用语。要不是担心说出什么违禁词导致失去游戏资格，她真想催赵祯也赶紧加快速度走剧情。
赵祯呼吸一窒，不耐烦道：“你胡说什么？朕何时说过要废了你？”
清悟嗤笑一声，一脸无语地看着赵祯：“那你把我叫到这里，又是训话又是审问的，总不会是只想和我打打嘴仗吧？”
“放肆！谁准许你这么对朕说话的？”
一向温和待人、很少发脾气的赵祯，此刻因为愤怒而面色涨红，吓得一旁的阎文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清悟再次无语地嗤笑出声，嘲笑道：“这就叫放肆了？你的那些爱妃们，在我面前说的话做的事可比这放肆得多，你不是照样护着她们？敢情是没在你赵官家面前放肆，所以她们全都贤良淑德对吧？”
赵祯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显然在强力压着怒火。
“朕说的不是你和尚珍儿之间的争执，朕是要你解释，为何传播童谣、为何干涉朝政？莫非你也想学大娘娘穿衮服不成？”他咬牙切齿，头上青筋暴露，双眸似乎随时要喷射出火焰。
清悟嘻嘻一笑：“官家不想让大娘娘穿衮服，为何当时不说，现在来找我问罪？莫非官家支持太后穿衮服就是‘孝顺’，皇后支持太后穿衮服就是‘祸国’？”
她语气轻佻，让赵祯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蓦然抬起手来，扇向清悟。
清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赵祯的手，回了他一耳光。
赵祯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瞪着清悟，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没有回过神。
阎文应也愣了一下，随即急忙跪伏在地，整张脸几乎全部贴到地板上，浑身颤抖。
清悟心中，却是长舒口气——这一耳光终于是打出去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阎文应！帮朕准备笔墨，传谕六宫：皇后癔症发作，行事无状，自今日起，禁足长宁宫，非朕允许不得踏出一步！皇后之宝由小娘娘代掌，六宫事务，暂由尚美人接管！”赵祯怒声吩咐。
“遵命！”阎文应急忙起身。
写完谕旨，赵祯命宫人送清悟回长宁宫。阎文应与清悟几乎并肩，他转头看向清悟，得意洋洋道：“圣人一定在想，臣分明已被逐出宫外，又是何时被官家召回宫的？”
清悟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今天晚上要吃什么？”
阎文应嘴角颤了颤，冷笑一声：“圣人还真是淡定，以为自己和尚娘子一样，使个小性子再撒撒娇，就能哄得官家心花怒放吗？可惜啊，你不敬的可是官家！你还是祈求上天保佑你全家老小，别让他们被你连累了！”
清悟心下一惊——是哦，自己被废倒是无所谓，连累到郭家却也不好。
历史上没有记载郭皇后被废之后郭家的结局，不过郭氏误打赵祯属于无心之失；如今自己却是故意掌掴赵祯，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怕不是得被诛九族了？
怎么办？得想个啥办法帮赵祯挽尊一下。
有了！
清悟看向阎文应，不慌不忙地道：“阎都知，你可别得意太早了！今日之事，知道真相的可只有你一人，若是传出去，你猜官家会先拿谁开刀？我好歹还是皇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全天下都在盯着。但是你——”
她自上而下扫视了阎文应一眼，笑眯眯地道：“宫里少了个副都知，谁又会在意呢？”
阎文应身形一顿，眼珠慌乱地转着，显然是被清悟说中了。
清悟继续悠悠说道：“阎都知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阎文应蓦然站定脚步，冷声吩咐周围宫人都退至几丈远处，没好气地问清悟：“看圣人这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应对之策？”
清悟摊了一下手：“很简单啊，你就说我是要掌掴尚美人，官家恰好挡在前面，被我误伤了。毕竟今日看到我掌掴尚珍儿的宫人可不少。”
阎文应思考片刻，眼睛一亮。
他狐疑地看了清悟一眼，不解地问道：“圣人既然这般聪明，又为何故意激怒官家？”
因为我要下线吃饭了。
清悟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官家不尊、宫人不敬，空有国母之名，却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四方城中。这样的生活，让你一辈子待在这里，你愿意吗？”
阎文应定定地看了郭清悟几秒，眸中神色似是佩服又似难以置信。
“圣人是想来一招‘金蝉脱壳’？”
郭清悟拍拍他的肩，赞许道：“聪明！”
她看看天色，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冬日的夜又黑又冷，夹道里风声逼人。
清悟抬起下巴，朗声道：“阎都知不必护送了，接下来的路，吾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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