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文应果然一点就透，在他的一番巧舌如簧下，赵祯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把皇后废黜，并不罪及郭家。
明道二年十二月乙卯，赵祯下诏，称皇后以无子愿入道，特封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
跟着诏书一起被送到郭清悟手里的，除了一套女道士服饰外，还有一副赵祯用飞白书亲笔写的“悟”字。
“官家说，长宁宫偏僻幽静，最宜修心。愿净妃在修道期间，自省自悟，勿要再生异心。”
张茂则宣读完诏书后，温声提醒道。
清悟愣了愣：“什么意思？我这里不就是长宁宫吗？”
张茂则抬眸看向清悟，语气有些不忍：“官家已将延福宫北一处小殿改名为‘长宁宫’。官家说，这三个字乃是大娘娘对净妃的厚爱，特赠予净妃。至于这中宫宫殿，已多年失修，官家将命人推倒重建，以免滋生虫蚁。
十二月乙卯是腊月二十三，腊月二十五赵祯又下诏明年改元景佑，因今年天旱，蝗灾频发，取“景祐”二字以导迎和气。
清悟心里明白，赵祯这是又换老婆又换年号，准备迎接新年新气象呢。还真是心急啊，都等不及过完春节。
被赶到冷宫不影响清悟继续游手好闲，反而因为这里人烟稀少，她比之前自在了许多。
不过赵祯也没有做得太绝，他命人把这座宫殿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把原本长宁宫中她用的妆奁被褥全都移了过来，还给她多拨了些炭。这新长宁宫倒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清悟换上紫色道袍，优哉游哉地在铜镜前摆pose。
“阿弥陀佛……啊不对，应该是贫道清悟，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取经……噗……”
薛袅袅领着一个内侍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镜子前哈哈哈笑个不停的郭清悟，惊惶地唤了一声：“净妃娘子？”
“咳咳。”清悟连忙恢复高贵冷艳神色，转过身来：“何事？”
薛袅袅走到清悟身边，小声说道：“曹娘子来看你了。
清悟抬头看向那个身形苗条的内侍，对方取下帽子，露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正是曹傿。
曹傿跪地行礼：“臣女曹傿给圣人请安。”
清悟摆手示意薛袅袅退下。薛袅袅会意，帮清悟关好房门，在院内放哨。
“起来吧，我已经不是圣人了。”清悟走到曹傿身前，笑道：“你怎么进来的？”
曹傿抬起头，却依然跪在地上，低声道：“明日便是元旦，禁内宫人出入频繁。臣女叔父是东上閤门使，对宫中地形熟悉，臣女便想办法化装成宫中内侍混进来。”说完，她双手交叠，俯身行大礼：“是臣女的错，连累了圣人。”
清悟叹口气，“你想多了，官家早就想废掉我，只不过这次终于找到机会罢了。你先起来吧，你趴在地上我跟你说话很不方便的。”
“啊？是。”曹傿有些尴尬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清悟：“废后之事非同小可，臣女定会想办法面见官家，向官家讲述事情始末，臣女愿一人做事一人当！”
“别傻了，那么多前朝大臣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又怎么会听你的？何况这跟你也……”
“奴给官家请安！”
听到门外薛袅袅惊慌得有些颤抖的声音，清悟和曹傿的身子均是一僵。
清悟拉住曹傿胳膊，便要把她往卧室带。“你先藏起来。”
张茂则上前推开门，让官家进入，随后退至一旁。
清悟把曹傿往屏风后一推，走过来向赵祯行礼，不冷不热地道：“臣妾见过官家。是什么样的风，把官家给吹过来了？”
“明日便是正旦，你刚迁新居，难免有疏漏之处。左右无事，朕过来看看。”赵祯说着，狐疑地看向内室：“这大白天的，关着门做什么？”
清悟撩起背后长发，又甩了甩袖子，展示给赵祯看。
“这不，试新衣服呢。你看，你只给送了衣服，没有送拂尘，不配套啊。”
看到赵祯还站着，清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官家刚才说来我这里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是吗？那你来得正好，我这里缺个炉子，顺便你再给我安排个厨子过来。你看我这里青菜羊肉都有，这么冷的天，我请你吃火锅吧？”
赵祯的脸色越来越黑，待清悟说完，他冷哼一声：“净妃在这里还真是惬意，看来是朕多虑了。净妃搬来此地已有数日，不知有没有悟出什么道理？”
“当然，悟到了很多东西。”清悟将双手背到身后，朗声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没有中宫责任的束缚，臣妾觉得轻松自在多了——”
她嘻嘻一笑，将嘴凑近赵祯耳边，轻轻呵着热气：“不知官家这二十多年来，有没有像臣妾这般自在过？”
赵祯被她一顿奚落，瞬间气结，用力将她推至一旁。
“不可理喻！你继续在这里悟吧！”
他没好气地说完，拂袖离开。
见赵祯身影消失不见，清悟看向屏风，说道：“官家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曹傿从屏风后现身，看向清悟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清悟明白她的惊诧，笑道：“这下相信了吧？我被废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曹傿依然有些难过，勉强笑了笑，“可是，圣人若是被废，会被载入史书、流传史册……”
清悟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她的自责，附在曹傿耳边小声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曹傿震惊地看着郭清悟，迟疑着道：“圣人既然吩咐，臣女自当尽力。”
清悟笑了笑：“办成这件事后，咱俩就互不相欠了。”
“什么互不相欠？”
赵祯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屋内两人齐齐转头，惊讶地发现本已离去的赵祯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薛袅袅心虚地站在赵祯身后，不敢抬眸看清悟一眼。
曹傿已经无法躲避，只好跪地行礼：“臣女见过官家。”
赵祯看清她的模样，轻笑一声：“呵，这么巧，曹娘子竟然也在这里。只是曹娘子前不久才开口向朕讨要女官之职，现在竟是做不成女官，改做黄门内侍了吗？”
听他如此奚落，曹傿却没生气，落落大方又不失阴阳怪气地回道：“禀官家，臣女此前年幼无知，确实不知宫中女官招募之法，是以口出妄言，幸得皇后殿下教诲，臣女方知失礼。只是没想到皇后殿下竟因此获罪，臣女这才明白，何为‘祸从口出’。官家处事公正、毫无偏袒，着实令臣女受教颇深，今后必定谨言慎行，绝不失礼。”
这番回答句句得体，却又字字扎心。赵祯本只是调侃，倒没有故意讽刺的意思，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呵呵一笑，有心缓解气氛。
“曹娘子这伶牙俐齿的样子，可不像你兄长说得那般读书不多啊。”
曹傿抬起头，也是轻笑一声：“兄长说得对，臣女确实读书不多，所以不知国朝对上下尊卑、礼仪秩序是如何规定，以至于能亲眼见到下属不敬上级反而受赏、丈夫宠妾罚妻却说妻子有错。这跟臣女听说过的‘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大相径庭。不知官家能否为臣女释疑解惑？”
赵祯的脸色早已冷下来，一双眼睛直盯着曹傿。
没等赵祯开口，张茂则已率先怒斥：“大胆！你一闺阁女子，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便是，这国朝的礼仪秩序，是你能随便妄议的吗？”
曹傿目光直视着他，回道：“中贵人此言差矣。臣女才疏学浅，正是因为迟早有一日也会嫁为人妇，所以才想要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臣女的夫君也亲近妾室疏远臣女，把臣女赶往别宅，还让臣女自省自悟，臣女该如何做，才能消除夫君的怒火？”
清悟在心中“啪啪”鼓掌——怼得好！这赵祯就是欠怼！
张茂则还要再说什么，赵祯伸手制止了他，走近几步，伸手虚扶曹傿起身。
曹傿惊诧地看着官家的双手凑近自己，在他目光的示意下站起身来，垂首行了个万福礼：“臣女方才一时情急，言辞有所不当，还望官家见谅。”
赵祯背负双手呵呵一笑：“曹娘子的疑惑很有道理，只是三言两语之间，朕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不过朕在此保证，总有一日，朕会让你明白，何为‘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曹娘子下次若想进宫，可大大方方地向太后递帖子，不必行此偷偷摸摸之事。茂则，你去吩咐王都知为曹娘子准备车辇，顺便告诉王都知，今日助曹娘子进宫的所有人等，皆杖责二十，罚俸三月！”
曹傿大惊失色，急忙跪地请罪：“官家！是臣女的错，臣女愿一力承担！请不要责罚宫人！”
赵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臣之女置喙，曹娘子，若你不想让更多人牵连进来，还是免开尊口。烦请净妃为曹娘子更换衣裳，今后若再有人乔装打扮混进宫中，朕要惩处的，可不止是这些人了！”
清悟心中一震——没想到赵祯摆起皇帝架子来，也能如此气势凌人，让人不敢直视。
“中贵人”是皇宫外的人对宫人内侍的称呼。
冷脸做恨的仁宗曹后夫妇即将上线^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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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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