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阶下囚做饭这样的事情,德隆望重的大厨们自然是不愿意做的,所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最后就落在了苏禾的头上。
好在苏禾也没有怨言,她特意使了二两银子,顶替了一位后厨的嬷嬷,混进送饭的队伍里,跟着小管事去了前院府衙。
地牢建在府衙西南角,远离后院的热闹喧哗。
湿漉漉的青藤爬满了高高的铁壁铜窗,显得格外萧索阴森。
领头的管事说明来意之后,便有值守的官差出来例行检查。
苏禾拎着的两个食盒交到了一位方脸差役手中。
他神情严肃地将食盒从上到下都揭开看过一遍之后,挥了挥手示意苏禾可以走了。
苏禾低着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跟在后头踏入地牢大门。
刚进门,苏禾便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
地牢里只开了几处小小的天窗,西南角平常几乎照不到一丁点儿阳光,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气味自然不会好闻。
苏禾跟着前头的人,脚步匆匆地走下台阶。
越往里走,霉湿之气混着腥臭的腐烂味道,愈发浓重。
狱头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堪堪停在一盏煤油灯下,皱着眉头低声吩咐道。
“你们排着队,按顺序送进去,快去快回。”
说完他立刻转过头去,狠狠地嗅了一口荷包中清新的味道。
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恶心的气味熏得他头疼。
苏禾攥紧满是冷汗的手心,稳稳当当地走下最后几级石阶。
她早就打听过了,东四区第六间里关着的就是刘二。
苏禾垂下眼帘,走到第一间牢房门口,轻轻放下食盒。
给犯人们的食物自然不像喜宴上那般精致,不过好歹是有了些荤腥味,地牢里关着的这帮人,闻见肉味儿,都挤到了牢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朝外头巴望着。
走到第六间的时候,苏禾端着手边的一碗元宵正要递进去,突然听见刘二开口了。
他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侧,手腕上带着玄铁的镣铐,一动便发出沉重的响声。
“妹子,给点肉呗。”
他的嗓音沙哑,语气却带着一股油腔滑调的暧昧。
苏禾忍不住皱眉,是他,杀了丽娘吗?
苏禾扫了一眼刘二身上红褐色的粗麻制筒衣,长袖长裤,将手脚盖得严严实实的。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放下本来应该分给刘二的元宵,拿起了旁边的一份酱鸭脖。
刘二“嘿嘿”笑了两声,咽了咽唾沫,伸出手来接。
苏禾却是不着痕迹地将碗拿高了些,刘二下意识地伸长胳膊抬手来够。
宽松的囚衣顺着胳膊抬起的弧度滑到了手肘处,苏禾咬着下唇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刘二却是已经够到了碗,一把从苏禾手上夺过来。
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抓起一截鸭脖扔进嘴里,慢慢腾腾地挪到囚牢里间,靠着墙坐下了。
他回到阴影里,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不到他,苏禾也就看不清了。
隔间的犯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伸长了脖子催促道。
“怎么这么磨叽,好了没有啊?”
苏禾克制着心底的震惊,不去看刘二,走到第七间门口,将最后剩下的那碗元宵递了进去。
那人瞟了一眼苏禾空空如也的食盒,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不情不愿地端走了元宵。
送完了饭,苏禾也没有理由在地牢久留。
她面上保持着不动神色的平静,跟着众人离开了前院。回到后厨之后,又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喜宴此时已经接近尾声,张大小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被新郎官接上了花轿,张县令泪洒当场,目送着女儿的车队缓缓离开。
后厨众人领完喜钱,也该离开县衙府了。
就在这时,一队手持铁尺的衙役们将后厨团团围住,领头的官差腰佩一柄二尺来长的昆吾刀,面色凛然地走到了管事面前,附耳交代一番。
苏禾远远看着,管事的脸色唰的变了,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睛里写满了错愕。
那官差横跨一步,鹰扬虎视地板着脸,手握在刀柄上,煞有介事地冷声问道。
“给地牢的饭,是哪一家做的?”
苏禾闻言心下一跳,而不等她做出反应,站在前头的几家大厨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来,将视线投向她。
那官差自然也注意到了,一双锐利的鹰眼直勾勾地盯向苏禾。
苏禾坦然地向前迈出一步,平视着他审视般的目光,声音清脆道。
“是我做的。”
那官差似是没想到竟然是个文文弱弱的姑娘,古铜色的面上,眉头猛地褶出一个“川”字纹。
他鹰隼般的视线将苏禾从头到脚扫视一圈,抬起手来挥了挥,沉声喝道。
“近水楼众人,一并拿下。”
顿时,满堂哗然。
旁的几家,有人担心,有人看热闹,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带刀的官差冷冰冰的视线扫过去,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近水楼是受邀来府上举炊的,敢问官爷,我们犯了何事?”
苏禾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面上依旧保持冷静,将跟着她来的小伙计们护在身后。
“今日送去地牢的饭菜里,下了砒.霜。”
官差盯着苏禾苍白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请诸位配合我们的清查。”
“带走。”
说完那人便大刀阔步地朝外头走去,路过管事的时候,侧头交代了一句,“将今日所有送饭之人,一并找来。”
立时便有差役们涌上来,将苏禾等人围住,反缴了手臂架着带出了后厨。
苏禾没有反抗,虽然她的胳膊被粗鲁的差役扭得生疼,她也始终安静沉默。
他们一行人被丢进牢房之后,大门便从外头锁住了。
有个小伙计被地牢里肃杀逼仄的氛围吓得忍不住哭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摸到苏禾身边,哽咽着拉住苏禾的手臂。
“苏师傅,现在怎么办呀?”
他这一开口,吓懵了的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他们都是跟着苏禾来的,此时自然也将她当作了主心骨。
大伙七嘴八舌地围着苏禾,可惜苏禾眼下也是一头雾水,领头的官差语焉不详,只丢下一句骇人听闻的砒.霜,便没了下文。
苏禾心里暗忖着,难道是闹出人命了?否则县衙里怎么会这么大动静,把他们都扣下了。
倘若真的有人在饭菜里下了毒,那是冲着谁去的呢?
地牢里关着的本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去杀一个犯人?
苏禾还没想明白,牢房外头又传来了响动,另一伙人也被差役们扣着肩膀押了进来。
好几位苏禾看着都有些面熟——是去地牢送饭的仆从。
其中一个婆子抬眼看见苏禾,目光突然变得凶戾起来,挣扎着扑向转身就要出门的狱卒。
“是她,是那个贱蹄子非要去送饭的!”
“我根本没有去过地牢!”
“官爷,放我出去吧,官爷!”
那婆子一边声泪俱下地抱着差役的大腿哭诉,一边指着苏禾厉声痛骂她居心叵测,蓄意陷害自己。
若不是隔着一道铁门阻拦着,只怕她就要扑过来当场撕了苏禾。
苏禾看到那婆子的时候,便知道今日之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地牢里腐臭难闻的气味让众人越发不安,她轻声安抚围着她的小伙计们,即便真有什么事,也该是她这个主厨来承担,不会牵连到他们。
“你们不要怕,且安心等一阵子,掌柜的一旦发现我们没有按时回去,肯定会来救大家的。”
黑暗里她的声音柔和平静,莫名地有股令人信服安心的力量。
“那,那你呢?”
有人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是啊,苏禾牵扯进这件事情的程度,比他们都要深得多,那婆子嚷嚷的话大家都听见了。
苏禾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她交代众人,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自保为上,不要吵闹不要惹事,更不必管她,然后便闭口不言。
她慢慢起身走到铁窗边,仰起头顺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望出去。
今日是上巳节,拱辰大街上的灯会应该就要开始了吧。
可惜,她恐怕要食言了。
言成蹊会等着她吗?
皎洁的月牙自西边缓缓升起,无声地高悬于夜幕之中。
苏禾安静地透过小窗望向这一轮弯月。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外的石阶上又传来脚步声。
这一回是狱头亲自领了人进来,他拎着一盏明亮的油灯,语气谄媚道。
“地牢幽暗,师爷您注意脚下。”
苏禾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位佩着昆吾长刀的官差,他高大的身形在灯影里拉得长长的。
苏禾抬起头,正好看见他方方正正的下巴和一双锋芒毕露的视线。
月光洒在他的甲胄之上,泛起森冷的寒光,那柄长刀被他别在腰后,刀柄上磨损严重的绷带不知是浸了汗渍还是血迹,斑驳的铁锈色显得分外肃杀。
而走在他前头的,是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倒是有个浑圆的肚子,穿了件石青色的对襟玉竹袍,袖口滚了一圈银边的回云纹,腰间配着翡翠玉带钩。
他长了一张忠厚和蔼的圆脸,见人总是三分笑。
发髻上戴着一顶青木束发冠,举手投足皆是彬彬有礼。
狱头点头哈腰地走在一旁,满面笑容地为他引路。
此人正是张县令的心腹肱骨,师爷段鸿章。
苏禾心思急转,快步走到牢房门前,朝着来人大声喊道。
“大人留步,民女有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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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红糖姜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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