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乍暖还寒。
苏闻踩着石阶没往上走几步就踩进了血水里,染红了他的锦衣底。
六殿下刚处理了一名婢女,据说那名婢女妄图爬六殿下的床,当场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宫人往下拖尸体的时候,恰巧赶在苏闻往上走,几个人擦肩而过。
苏闻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脚步匆匆穿过幽深的长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
门外,朱武位的寒尧战战兢兢而立,见苏闻来了终于敢吁上一口气,连忙迎上来道:“小先生,您可终于来了。”
"怎么回事?"
“只知道中午送进去几封密信,六殿下看完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寒尧忽又想起刚刚被打死的婢女,惋惜道:“采文前几日才进府,不懂规矩,被人忽悠着给六殿下送饭,就…”
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六殿下发起脾气来,连骁勇善战的朱武位副将军都只敢站在门外,踏进那道门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苏闻不再多问,只淡淡应了句“知道了”,便伸手去推“阎王殿”的大门了。
“阎王殿”里的人面相并不凶恶,反而是一个俊俏的书生模样,一身淡黄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甚至还显得有几分稚嫩,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随意地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这一副普通的景象在苏闻看来,就是阎王亲自执笔,点了明日将要下地狱的人。
忽听见开门,姒沐停下笔杆微微抬眸,面色冷然道:“他们自己都不敢进来,偏偏让你来。”
室内燃着炉火驱走了寒气,苏闻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暖炉,解开身上的狐裘,露出他纤瘦的身子,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狐裘被他随手放在一边,苏闻才缓缓抬眸看向姒沐,俯首一礼:“奴,就是替人消灾的命。”
“哦?”姒沐忽地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闻看,目光如同冷冽的刀锋,道:“不知……小先生今日替谁消灾啊?”
苏闻只觉得自己被盯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就想把自己裹起来。他很想说,谁人有需要就替谁消灾,可他不能这么说,依着姒沐的性子,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无奈,他好看的桃花眼嫣嫣一笑,心虚地错开视线。
苏闻本就长了一张笑面,不笑时像一颗精心包装的糖果,不用剥开都知道里面一定很甜。
“奴说错了,是消遣。”苏闻这一笑像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一场怒火:“送上门,来给六殿下消遣。”
初春的天气也不好,昨日云雀还立在枝头叽叽喳喳,今日树梢上便蒙了一层薄薄的雪。
说消遣便真的是消遣,姒沐的唇瓣除了凶狠和残暴外不带一丝的温度,活像是一个冰块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直到苏闻未着寸缕的躺在地上时,心里还在想:怎的进来的时候就没记得关上窗户,只怕遭了一阵儿的折腾,明日又要感上风寒了。
果不其然,冷风推开了半掩的窗户,鱼贯而入。
苏闻强撑着不让自己发抖,目光透过乌黑的发丝望向窗外,一捧白雪压弯了松枝的腰,一阵风过,发出“吱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打在青石的地面上,晕开了一朵朵的青石花。
姒沐也不经常这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他在床上办事,心情不好的时,随时都能将他就地正法。
就像今日,大概是心情糟透了,几乎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欺凌。
直到一炷香后,姒沐才满意地缓缓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不再多瞧地上的人一眼,冷冷道:“左部侍郎家的那个嫡女,七日之内让她变成一具尸体。”
苏闻没有着急起身,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姒沐的背影,修长的身姿逆着光,好看的紧。
“喏。”苏闻也不问缘由,他一向听令行事。
姒沐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略显纤瘦。一身淡黄色的锦缎华袍,蟒纹从下摆蜿蜒爬到领口,发髻高束,穿戴整齐的姒沐天生就带有高贵的疏离感。
“父皇已经定了太子妃的人选,左部侍郎高枞的长女,传旨的公公已经在去高府的路上了。”姒沐自顾自地解释杀人的理由。
姒沐和太子姒琛并非一母所出,只是姒沐母亲早亡,自小就受了皇后娘娘的看顾,二人相伴一起长大。
后来,皇后娘娘也没能一直看顾下去,先逝后还留下一个最小的公主——长乐公主。
自皇后娘娘去世后,太子处处受人排挤,势单力薄,地位更是危如累卵。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姒沐从罪人奴将苏闻带了出来,送到了太子跟前,成了他们手里最尖锐的刀子。
苏闻清楚的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微微低眉道:“六殿下放心,奴保证高家小姐活不过议亲。”
姒沐抖抖褶皱的袖子,不甚在意道:“高枞乃是朝中要员,你动手时做的干净点,别让人抓了小辫子,到时候本王可不替你擦屁股。”
苏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然后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知道了。”
一切收拾妥当,姒沐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只见苏闻躺在凌乱的衣服中央,文质彬彬的脸白得有些不像个活人,松动的发冠垂在一侧,满地旖旎的气息。
冰冷的目光似比那刀子刮得人都痛,仿佛眼前的光景和他毫无关系,甩手拂袖,玉佩顺着他的衣摆滑落,他也懒得去捡:“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成何体统?”
苏闻缩回自己冻僵的身子,感觉整个人都被折腾散了架,颤抖的小臂勉强撑起乏力的□□,慢慢地跪在了姒沐的面前。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帮姒沐带好,最后还娴熟地打了漂亮的结扣。
“不敢惫懒,还有许多事等着奴去做。”说罢,抓着地上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初春的天气还是太凉了些,青石的地板更是冰的入骨,但也可能是苏闻畏寒的缘故。
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
“老规矩,若哥哥问起此事……”
“都是奴一人所为,和六殿下无关。”苏闻不等他说完,抢先把后半句补全了。
姒沐满意地点点头,交代完事情,他就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了。
门板被打开的一瞬间,冷风再没了阻挡鱼贯而入,苏闻还没来得及裹紧衣服,就被吹了个透心儿凉。
如果……
有人能抱抱他就好了。
鬼使神差,苏闻竟然叫住了他:“六殿下……”
开口的一瞬间,苏闻就已经后悔了,什么他妈矫情,都这么多年了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呢。
姒沐定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何事?”
“我……”苏闻捏了捏酸涩的鼻梁,调整了呼吸问:“高家小姐可要全尸?”
姒沐的眉头都跟着拧到了一起,透着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说:这点小事也需要问我?
“随便你。”说罢,姒沐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随着门板“咣当”一声阖上,风也停了,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苏闻待人走远了,才慢悠悠地从书房里出来,一个影子也从黑暗处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不等苏闻问他,影子自顾自道:“六殿下去了溴隐亭的方向,往太子处去了。”
苏闻活动了下被压麻了的身子,目光看向溴隐亭,冷厉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世间万物,却唯独遗漏了温度,冷冷道:“命人盯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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