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若北市最低气温突破零下,初雪比往年来得都晚,和雨水一起砸下,苟延残喘的枯叶欢舞着迎接终章。
雪下了一个小时,若不是居蕙每早五点醒,半月前搬来宋庄这五层公寓楼,她是见不到这美景的。
把窗户合上,居蕙裹裹身上衣服,屋内暖气不算足,居蕙眼前有溜进来的浅浅白雾。
半月前画廊酒店合作落地,居蕙从墨皴离职,和云傲南提了分居。虽然早有准备,但说着说着两人还是一起撅了嘴。
日子渐冬,宋庄距学校有一小时车程,居蕙日常早退逃课,和钢椅见面的时间比云傲南多。
居蕙安慰不擅长分别的她,顺利的话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跨年前就能回去。
云傲南稍微好受了点。
居蕙简单收拾过带上口罩毛线帽骑上小电车,赶往生长钢椅的巨大厂房。
这件产房来自上世纪遗留的工业建筑,冒火的焊枪和切割机是手术钳,护士医生穿着棕皮加绒的围裙沉默不语,人不多不少,室内气温能因他们高上两三度。
“来了居蕙。”
“来了,给你带了茶叶蛋。”
“害,都说了我不爱吃早餐。”山琴这么说着还是笑眯眯把手套摘了,接过,又推回居蕙手里,“诶不行,你帮我剥开,我手脏。”
居蕙的露指手套没比她干净多少,不过居蕙还没工作,她剥开的山琴觉得铁元素含量较少。
“你今天有课吗?”居蕙趁喂她的时间休息片刻,问:“我十点还有专业课,几小时后又得走。”
“请假了。”山琴碾了下眼皮,嘴巴含糊不清,“没办法,等送完货还得去看我爸。”
居蕙点头,山琴爸爸山石磊是厂里的老熟工,能电焊能送货,和厂房里包括居蕙在内的很多人有合作。前几天师傅闪到腰,山琴替父顶上,颓废的钢铁森林里来了只欢脱的小麻雀。
麻雀不会电焊只负责搬货,虽然力气不大但很聪明,铁皮和钢筋她一个人搬不完就喊累,厂里的护士有仁心,纷纷上前帮忙,怕这姑娘也走他们又少个工人。
山琴把最后一口蛋清咽下。
居蕙喂食完成,收回手。
可下一秒山琴突然仰头,快速捶捶胸口。
她被噎住了!
居蕙左右四顾,看见她水杯放在不远处的地上,一个踏步准备扑过去拿。
麻雀拉住她,哭的涕泪横流:“你去哪啊。”
山师傅说摇滚乐是他最爱。居蕙有次在午休时见他和工人们聚在铁皮棚下抽烟,她听见他说了嘴:
“这也能叫歌?”
居蕙听了,那首歌是窦唯的《噢!乖》。
麻雀把居蕙拉到铁皮棚下,初雪留了串脚印,她拿手套抹了抹泪。
“居蕙,我爸查出来白血病了。”山琴眼角有团黑,“你再找个焊工吧。”
居蕙的牙齿在嘴巴里微微张合,她对这消息震惊,更不知用什么表情安慰她。
居蕙顿了下,抬手抱住她,山琴的脸被她埋在胸口。居蕙盯着一片灰白的世界,她现在的表情一定不讨喜,只好压抑声音安慰:“乖。会好的。”
-
居蕙每天都会记录这把躺倒的钢椅,早晨九点,居蕙完成了今日计划的百分之六十,进度不佳但收获颇丰。
“你往椅子边靠近点。”居蕙端着相机指挥山琴,“对,我拍张照。”
咔嚓——
“干嘛让我进去拍啊?”
拍完山琴走回来,居蕙笑着给她看取景框里的姑娘,脑中有首bgm唱起——
眼睛瞪得像铜铃。
“因为我的项目还有三个一米二人体,到时候他们会站这把钢椅前,你比较矮方便我看效果。”
“……居蕙你!”山琴撅嘴,“我明明有一米五五。”
居蕙揉揉她头发,瞥见司机师傅提着纸袋出现在A口,她与山琴告别,乘车赶往学校。
两个小时或是一整天的四节课现在对居蕙来说变成弹指一挥间,她总觉得还没干什么,一天就没了,护士又能回她那冰冷的产房。
而且这校外产房的最大好处就是,她能挑灯夜战,居蕙工作到凌晨两点把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完成,才回了家。
钥匙叮铃铃甩起,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又暗,像在补偿居蕙好久没看夜空的遗憾。
进门,钥匙放鞋柜上。
“啪嗒。”
“啪嗒,啪嗒……”
居蕙赶忙捏紧鼻子,她流鼻血了。
哗哗流水声比灯先占据整个房间,居蕙在手机上搜出来基础的止血方法,凉水拍脑门,捏鼻子十分钟……
她都试过了,十分钟后鼻血依旧。
不过两道鼻血从哗哗流淌变成了潺潺丝缎,居蕙在网上搜了长时间止不住鼻血的原因是,熟悉字眼冒出——
白血病。
“……”
“怎么可能。”
这年是居蕙呆在若北的第三年,北方的冬是干烈扎人,南方的是阴湿刺骨,居蕙相信她这是被若北的干燥冷空气打了一拳。
再不济,就是她总熬夜,上天惩罚她罢了。
居蕙坐沙发上,盯着桌上那几个殷红的纸团看了会,悄悄松了手,还有血。
房间从没如此寂静过。
居蕙捏紧鼻腔,开冰箱门,单手打开冰格拿冰块,又把束发带成功勒上脑门,她把冰块卡在额头上,简易的冰敷毛巾完成。
搞完居蕙累地坐沙发上,拿起手机对那几团红纸巾拍了张照片,更新了经久不见的朋友圈——
2:46AM
J:谁出二手加湿器?
[图片]
-
居蕙久违地做梦了。
梦里她是把水手的焊枪,太平洋上捕鱼赶海的百人船需要新锚,水手大喊着握紧她,握紧居蕙…随即捏住她的咽喉,让她朝海水里生锈掉渣的旧锚吐火舌,逼它蜕皮换新。
可那是海底啊,怎么可能成功。
居蕙冲他烧了三天三夜,直到喉咙被烧干,身上的汗也成燃料,旧锚仍不改原貌。水手放弃了,船长也决定买新的,她和旧锚这个不中用的玩意就扔进大海里吧。
“笨蛋一样。”
——水手对她的最后赠言。
居蕙的身体向下沉。
黏腻的海水像水手身上的章鱼黏沫。
又不知过了多久,居蕙醒了。
房间竟还有焊枪声,像煤气烧炉,她头疼欲裂呲着牙从床上坐起。
屋内大亮,推拉门外还有人影晃来晃去……
天亮了。
她怎么醒这么晚!
“醒了,吃完饭吃药。”
居蕙眯眼,男人从光源走出来,手里端着小碗热气,身上的大衣外套没来得及脱,不合身的围裙套上,活活把他勒成个米其林。
“你怎么在这。”居蕙连笑话他的力气都小了,重重砸回床上朝天花板问,“哪里来的钥匙。”
“门框上地垫下,除了这俩地方还有哪。”边嘉平把碗放下,手背贴上居蕙额头,“你知道自己发烧了么。”
居蕙懵懵地眨眨眼,不会啊,昨晚处理完鼻血还好好的,人窝在沙发里窄小温暖,一下就睡着……不对,睡前忘记把束发带取下来了。
“没事,吃个药就好。”
居蕙视势缄言,不当笨蛋。
边嘉平今早去公司前刷到那条二手加湿器的朋友圈,眉心顿时拧起,给居蕙打去电话却没人接。问了司机师傅得知她今早“无课”,人大概在工厂创作。
边嘉平没犹豫,带着愤意来厂房找她,他格格不入的像精致资本家,不过还好无人在意。重型机械像乱生的枝桠,静穆又喧闹,居蕙的钢椅是其中一杈。
嗯,高大壮硕。
边嘉平对雕塑了解不多,不清楚这种看起来像废铁堆的变形金刚算不算艺术。
他又盯了会,和钢椅融为一体。
居蕙摊手,接过退烧药顺水吞下,眼睛一捏被苦了下,另只手不放松地继续给云傲南回信息。
云傲南:【行,我不去看你。】
云傲南:【不过你发的那张照片屏蔽老师了吗?】
居蕙:【没有,直接发出来了。】
云傲南:【可惜,那几团血不多不少,多适合借给我请假。】
居蕙弯弯眉眼,鼻息不算顺畅地从身体吐出。那条朋友圈现在已被她隐藏,她昨晚没多注意,照片里房间过于灰暗血水过于深红,有吓到人的风险。
容易引来“班主任”家访。
边嘉平就是那个班主任。
“好了?我带你去医院。”
边嘉平坐在旁边沙发,一直在等她处理消息。
“啊?”居蕙被震住,“不用,我下午还有课,吃过药好多了。”
“那下午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不行。”居蕙起身,自顾自地套外套拿帽子,“我今天会稍微少做点,等晚上回来……”
居蕙回头,注意到边嘉平状况不对。
他注意到她眼神,重新垂下头。边嘉平和居蕙一样头发已长长,久未打理的发丝浅浅遮住鬓角,像清晨挤地铁的潦草白领。
“居蕙过来坐。”
没有犹豫的,沙发在旁陷了两分,居蕙摊开粉色毛毯盖在边嘉平肩头上,温暖有重量,她希望他浮在空中的热气球能往下落。
居蕙皱紧眉,她好久没亲眼见他这样。
“等你在国外读完书,想过呆在哪个城市吗?”边嘉平问她,“若北还是你老家南昌。”
“……我还没想那么远。”
边嘉平呼吸微弱,她停了好一会,不敢乱说她规划好的答案。她期待他现在能拿出烟盒抽一根,不过这是她的空间,他在压抑这份冲动。
“我们走吧……”
出去抽根烟。
“居蕙,别总赶人行么。”
边嘉平抬起掌心用力按住眼睛,明戒在他指节烁闪,“不管以后什么情况,居蕙,就现在,我需要你…需要我,这让我能感受到曾月。”
-
居蕙休息了一整天,精确到小时的工期被接连打乱。她觉得边嘉平其实不是想帮她休息,是需要一只大型抚慰犬,陪他一整天。
第二天清晨五点,居蕙照常出现在厂房,周围不知为何忙碌的孤独艺术家没发现她的重生归来,只有山琴对她欣喜欢迎。
“你竟然二十四小时没出现,今天要下红雪了?”山琴张臂屈膝,夸张地仰头左右盼望。
居蕙佯装生气,拉她胳膊作势要绊倒她。身子一转,余光注意到她的钢椅。
居蕙愣住,它被人动过。
因山师傅而推迟已久的焊接活口被人接好,腿部虚焊同样加固完成,现在的它躺的平稳,正大口呼吸。
“昨天你不在,我帮你拍过它了。”
山琴把手套脱下放工作台,拿起桌上相机,光在金属层流来流去,她对定在原地的居蕙说:“你一个人当美女就算了,请个新焊工都是大帅哥,我在这钢椅团队里会不会太拉低颜值了。”
“我让他也站椅子前拍了张,给你看。”山琴把相机凑过来。
居蕙垂眸。
照片里,盛戚京插兜站在钢椅前。
他穿的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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