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的雷霆余震,在次日清晨便如同无声的潮水般席卷了整个京城。永嘉侯世子赵珩被北镇抚司锁拿,永嘉侯府被查抄,相关商贾、将领落网十余人……这桩突如其来的大案,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让整个朝野为之震动。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永嘉侯府究竟触犯了何等天条,竟惹得圣上动用北镇抚司这般酷烈手段。勋贵圈子里更是人人自危,往日与永嘉侯府走得近的,此刻都恨不得撇清干系,闭门谢客。
然而,处于风暴边缘的青衣司案牍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青瓷换回了那身青色司直官服,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尚未整理完毕的密档目录,仿佛昨夜那个置身揽月楼危局、亲历雷霆行动的“苏瓷”只是一场幻梦。只有背后伤口愈合处传来的细微痒意,以及怀中那份依旧贴身藏匿的、沉甸甸的油布包,提醒着她昨夜的真实。
库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书吏杂役们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谁都看得出,这位新任的沈协理,绝不仅仅是运气好那么简单。她能活着从西郊回来,能在揽月楼那等场合出现(即便他们不知细节),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孙老鼠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整日都缩在自己的值房里,连面都不敢露。沈青瓷知道,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个隐患。孙老鼠知晓她私下调查吴老六,昨夜又在揽月楼出现,无论他扮演了什么角色,都留不得了。
但她尚未行动,麻烦已先找上门来。
午后,李胖子腆着肚子,面色阴沉地走进了案牍库,直接来到沈青瓷的书案前。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面色冷硬、并非案牍库所属的司吏。
“沈青!”李胖子语气不善,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你昨日散衙后,去了何处?”
来了。沈青瓷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恭敬,起身行礼:“回李司丞,下官昨日身体不适,散衙后便直接回房歇息了。不知司丞何出此问?”
“歇息?”李胖子嗤笑一声,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有人看见你昨夜出现在揽月楼附近!你作何解释?!”
果然有人注意到了。沈青瓷心跳平稳,早已备好说辞:“揽月楼?司丞明鉴,下官入京不久,俸禄微薄,岂敢去那等销金窟?想必是那人看错了。下官昨日确实一直在房中,若司丞不信,可询问负责送饭的仆妇。”她语气坦然,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破绽。那处小院的仆妇,自然是陆绎的人,口径早已统一。
李胖子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他当然不信沈青瓷的鬼话,永嘉侯府倒台,陆绎风头正劲,这个靠着陆绎上位的小崽子昨夜出现在揽月楼附近,绝不可能只是巧合!但他没有证据。
“哼!最好如此!”李胖子重重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带着威胁,“沈青,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为所欲为!司内自有司内的规矩!有些浑水,不是你能蹚的!给本官安分点,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阴冷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他带着人悻悻而去,显然没能抓到沈青瓷的把柄。
沈青瓷看着他肥胖的背影消失在库房门口,眸色微冷。李胖子不过是某些人推出来试探的马前卒罢了。永嘉侯府倒台,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接下来的反扑和审查,恐怕会更加猛烈。她必须更加小心。
她坐回位置,正准备继续处理公务,那名熟悉的年轻皂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隔间门口。
“沈司直,司丞有请。”
又来了。沈青瓷心下微凛,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皂隶再次走向陆绎的值房。
值房内,陆绎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晨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清冷的光晕。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卷宗,神色专注,似乎正在处理公务。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东西。”
沈青瓷会意,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双手呈上。这一次,她心中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平静。周淮安用性命守护的证据,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陆绎接过油布包,随手放在案上,依旧没有打开查看,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之物。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沈青瓷身上,依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模样。
“李胖子找过你了。”
是陈述,而非疑问。
“是。”沈青瓷垂首,“下官已按司丞吩咐应对。”
“嗯。”陆绎不置可否,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永嘉侯府已倒,但树大根深,枝蔓未除。接下来,会有人反扑,也会有人……弃卒保帅。”
他的意思很明白,风暴并未结束,甚至可能更加凶险。那些与永嘉侯府有牵连的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
“下官明白。”沈青瓷应道。她早已料到。
“孙老鼠,”陆绎忽然话题一转,“他知道得太多。”
沈青瓷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陆绎。他这是要自己动手清理门户?还是……另有安排?
“司丞的意思是?”
陆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推到案前:“调令。即日起,调孙丙(孙老鼠本名)至北疆雁门关驿站,充任驿丞,无令不得返京。”
流放!而且是条件最为艰苦的北疆驿站!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了孙老鼠政治生命的终结,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沈青瓷瞬间明白了陆绎的用意。孙老鼠虽可恶,但罪不至死,且可能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将他调离京城,既除了眼前的隐患,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和控制。
“下官即刻去办。”她拿起那份调令。由她这个“苦主”亲自去宣布,无疑是对孙老鼠最大的震慑,也能彻底绝了他日后乱说话的可能。
“还有,”陆绎看着她,目光深邃,“周淮安的案子,朝廷已下令重审。”
沈青瓷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周淮安的案子重审!这意味着他多年的冤屈有望昭雪!也意味着,当年兵部物资流失的真相,将大白于天下!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果!
“多谢司丞!”她声音微颤,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不必谢我。”陆绎语气平淡,“证据确凿,法理如此。”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青衣司协理。相关卷宗调阅、证人询问,会有人与你对接。”
他将一份盖着三司大印的公文副本递给她。
沈青瓷接过公文,手指微微颤抖。她仿佛能看到,父亲沈渊的名字,距离昭雪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下去吧。”陆绎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回面前的卷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青瓷躬身退出值房,直到走在寂静的回廊上,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阳光洒落在青石板上,明亮而温暖。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调令和公文,感觉沉甸甸的。
永嘉侯府倒了,周淮安案重审了,孙老鼠被处置了……陆绎以雷霆手段,在一天之内,几乎将她身边所有的危机和隐患都清扫一空。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已定鼎大局。
他究竟是为了社稷安稳,还是……别有深意?
沈青瓷握紧了手中的文书,目光望向案牍库的方向。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脚下的路,似乎清晰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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