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滂赶到正厅,那人早已在那候着。
单是背影,陆滂就一眼认出他是谁。
“张兄。”陆滂唤他,眼角浮现出细纹。
张逢年抬首笑着,上前拥抱他。
七年未见,实在感慨。
十年前,张逢年辞别官场,四处游历,不过问朝堂之事。
朝廷也多次请他回任,但他都谢而不去。
两人多年前在扬州共事,因而相知。
算起来,张逢年是陆滂的师兄。
“多年未见,可还安好?”陆滂将他扶到位子上,命人准备饭菜又端来酒。
“无事劳形,一身轻松。”张逢年笑着,又问起陆滂的近况。
“这些年还算顺利,却不自在。”陆滂苦笑摇头,虽身居高位,却要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
“张兄此次为何事回京?”陆滂几次打听过张逢年的消息,知道他在外游历,也知道他这些年很少回京。
张逢年叹口气:“家慈身体抱恙,传信给我,我得回来照料。”
“几月前我曾去看望令堂,她那时身子还很好的。”
“年纪大了,许多事,说不准。”张逢年摆头。
两人像过去那样畅聊。
“前些日子我去到崖州,见到那位被流放的乐阳侯。”
“他……”听见张逢年提起他,陆滂愣了愣。
“我与他交谈过,我觉得……”张逢年欲言又止。
“张兄尽管说吧。”
张逢年暂留崖州时,听说了成州一事。离开之际,又听闻乐阳侯被流放崖州,便在崖州多待了些时日。
“我只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张逢年皱着眉。
陆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为何?”
“过去在朝时,与他并未过多交涉,不了解他的为人。可在崖州时我曾去找过他,只觉得他不像是爱财之人,他做那件事,恐怕是另有所图。”
陆滂点头,也想起搜查乐阳侯府时并未找出什么钱财。
更奇怪的是,李少覃捉拿归案后,莫名死在狱中。
乐阳侯悉数认罪,虽留一命,却也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境地。
“只是不知,他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啊。”张逢年仰头,攥着拳。
这天下,终归是不太平的。
表面平静如水,可身处其中的人能从分毫变化中窥见激荡之势。
“张兄,请留在我府上吃一餐吧。”下人已准备好饭菜,陆滂便想要留他。
“好。”
两人聊了许多,共同回忆着过去。
年轻时,做着繁重的事务,不免觉得有些乏味。两人常常忙里偷闲,拎上几壶酒,丢掉工作,寻一地,喝酒聊天作诗,回去时,却也总逃不了被家妻责骂。
……
这些记忆,永驻内心。
青年时,著书籍。
年迈时,又如翻阅旧书那般,再瞧瞧、再看看。
“张兄,”陆滂举杯敬他,“你可还愿意再回来?”
你可愿意重回朝堂?
酒水已温,灌入肚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为何?”
陆滂清楚张逢年的能力,读书时也常常在先生口中听见他姓名。
先生提起他时,眼里尽是骄傲,从不吝啬对他的称赞。
再后来,陆滂入官场,得见先生口中的这位才人。
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总能在危机时窥见一点光明,总能在大厦倾覆时力挽狂澜。
在他面前,陆滂总是有些自卑的。
“心不在此,身居朝堂又有何用呢?”
陆滂哑然。
是啊,他已不愿再回。
强留,又有何用?
陆滂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走,也清楚他为何不愿回头。
他不负年少誓言,做一个清白的人。
“十年,所见、所获都远超我在官场的那些年,值得。”张逢年的眼中只有坚定,从未有过一丝悔意。
日子虽过得清贫,内心却万分充盈。
这些年,他探讨人生之意,问天,问地,问苍生。
他的境界已非常人能比。
“好。”陆滂作罢,不再问这事。
或许对张逢年来说,朝堂已不再是值得托付文心的地方。
八日后,张逢年的母亲故去,陆滂也前去再送最后一程。
张逢年没有选择留在京城为母守孝,而是身披丧服,离开汴京。
“张兄打算去哪?”陆滂问他。
两人坐在城门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再会一面。
塘边柳条上露出几点嫩芽,随着风轻晃。
柳未茂,人怎留?
“峡州吧,又或许是别的地方。”
他也不知。
“我走了,你不必再送。”张逢年起身,留给他一个笑。
上次是七年未见,那这次,又该是几年呢?
这些天,陆瑃一直在想张逢年的话。
乐阳侯另有所图,可他图的又是什么?
陆瑃不敢去问陆滂。这话是她偷听来的,虽然自己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可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百姓罢了,不该过问朝堂之事。
若她是个真正的宋朝百姓,或许对此事不会有太大的兴趣,可她不是。
她来自未来,对这件事有着莫名的兴趣。
不该接近的,她就越想要去触碰。
不该知晓的,她就越想要去窥探。
虽猜不透乐阳侯究竟想要做什么,可陆瑃却觉得在不久的将来,他的目的会被人知晓。
而他的目的,到底牵系着什么?
“姑娘。”
陆瑃想得入神,突然被碧云叫住,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尴尬一笑。
“小郎君和小娘子已在洛州安顿好,今日他们寄的信到了,有一封是小娘子特意给您的。”
“真的吗?”陆瑃忙站起来,抑制不住笑。
“是真的。”碧云不停地点头,跟着她一起笑。
“快,信在哪?”
碧云从怀里拿出那封信。
陆瑃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信。
字迹娟秀,陆瑃一眼便认出这是刘若兰亲笔写的。
信的内容展露在陆瑃眼前。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生怕漏掉一个消息。
陆瑃脸上笑意不止,看着看着,鼻子竟有些发酸,眼眶中的泪坠落在信上,将墨晕染开。
碧云见她突然哭,在一旁手足无措:“姑娘怎么哭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她说着,又掏出帕子擦拭陆瑃脸上挂着的泪。
陆瑃吸了吸鼻子,朝碧云笑,可这笑却又带着泪。
“不是不是,是好事啊,只是我一时激动,你不要担心。”
“什么好事?”
她又将信摊开,注目着信上的字,而后缓缓开口:“我要做姑姑了。”
“真的吗?”碧云听到这个消息,也和陆瑃刚刚一样笑中带泪。
“当然是真的,嫂嫂说刚有身孕不久。”陆瑃伸手抹去碧云脸上的泪,轻拍她的后背。
没一会儿,府中上下都知道了这件喜事。
赵之南激动地哭出来,甚至想要去洛州照料刘若兰。
陆瑃自然开心,再过许久,她便可以迎接这个生命的到来。
刘若兰在信中告诉她,自己还未将此事对陆恒说,陆瑃才是家里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陆恒此时恐怕还蒙在鼓里,对此事浑然不知呢。
陆瑃回到房中,特意找了个盒子,将信小心放好。
过去她只能在诗中听人说书信珍贵,自己对这却无体会,毕竟生活在现代,随时随地可以电话联系家人朋友。
如今却不同,看着信上的字,仿佛能看到写信的人。
一撇一捺都是有温度的。
来信人也期待着能收到回信。
陆瑃从书房拿来纸笔,开始写给哥嫂的回信。
她已不顾书信格式,将想说的都写了上去,足足写了两页纸。
信是写好了,可陆瑃并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爹爹,我给哥哥嫂嫂写了信,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送。”不知方法,陆瑃便去找陆滂,陆滂自然是懂这些的。
“你放这吧,刚好我也写了信,到时候一起托人捎去。”
“好,”陆瑃将信放在桌上,“爹爹可不能偷看。”
见陆瑃一副担忧的样子,陆滂着实没忍住笑,无奈摇头:“知道了,你放心,爹爹怎会看你的信呢?”
“爹爹给哥哥嫂嫂写了什么?”陆瑃凑上前去,偷偷看陆滂写的字。
她刚看了个开头,陆滂就作势想要将信挡住:“你这孩子,刚还让我不要看,自己倒是看起来了。”
“好好好,我不看。”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陆瑃实在不好意思,忙撇过头,看向别的地方。
陆滂见她还想掩饰,强忍住笑,却还是笑出声来:“罢了,只不过是写让你哥哥照顾好你嫂嫂。”
“对了,爹爹,上次……”陆瑃突然很想问陆滂,张逢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话刚到嘴边,她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怎么了?”陆滂抬眸,刚提起的笔又放下。
她沉默着,良久才挤出个笑来,连连摆手:“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微风携着草木的气息从陆瑃身旁经过,温润而又清新。
“发芽了。”陆瑃伸手去触碰树枝上还未绽开的叶苞。
墙角下,生长着几株刚破土的小草。
“姐姐。”陆瑾跑过来,拉住陆瑃的手。
“怎么了?”
只见陆瑾将掩于身后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又将纸包摊开。
“酥糖,我刚跟母亲出去时买的,给。”
“真乖,还记得给姐姐带好吃的。”陆瑃揉揉他的脑袋,又拿起一块酥糖咬了一口。
酥糖上裹着的糖粉散落,又粘在嘴唇上。
陆瑾忙从怀里拿出帕子,递给陆瑃。
“以后姐姐也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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