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朦胧,如千万条丝线,从高空坠落地面。
“殿下。”何绍回到将军府,找到林佑。
林佑举着伞,站在院内。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听着细雨拍打纸伞的声音。
“何事?”林佑走到檐下,将伞收起来。
“京中来信。”何绍将那封信呈给他。
林佑将信打开,眉头未曾舒展过。
手指不停地摩挲着信角,双目许久不从信上挪开。
“是……有什么事吗?”何绍见他皱着眉,却又不说话,便问他。
林佑将信递给何绍,示意他去看信上的文字。
信上并没有写太多字,可字字都是关键。
“内外异动,云州、洛州,当心。”信上只写了这些,没有连贯的话语,只有这几个文字。
“这信,是何人所寄?”林佑问他。
“只说是从京城寄来,可究竟是谁,我也不知。”何绍摇头,他原以为是陛下暗中寄信,可如今这样,这信断不可能是陛下所写。
那人又为何要将这封信寄给林佑,而不是将此事禀报朝廷?
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林佑拿过那封信,将其丢在火中,待它烧成灰烬。
“殿下,何大人。”李秋月走到两人面前,手上端着一盘糕点。
“这是刚刚下人做的糕点,殿下和何大人请尝尝。”
几人来到院中亭子下,李秋月将盘子放在石桌上。
“对了,何大人等会随我出门看看吧。”林佑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同何绍说。
既然那人提到云州,林佑便想在外观望观望,顺便暗中打听近日云州情况。
“殿下,今日恐怕不行,我一会儿还得去军营找李将军。”
这些日子两人常待在军中,视察边疆状况,昨日才得空回到府上休息休息。
“我陪你去吧,殿下,”李秋月突然开口,“我从小就在云州长大,对这里很熟悉。”
林佑刚做好了独自前往的打算,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他垂眸,思索着该不该带她去。
“好,那我们等会儿就出门吧。”
李秋月说自己对云州很熟悉,带上她或许有利,兴许能上什么忙。
“你从小就随李将军在云州?”两人走在路上,林佑问她。
“是,爹爹不愿将我留在京城,虽然云州比不上汴京,可在我心里,云州要比汴京好千倍万倍。”李秋月扬起唇,细数着云州的好。
林佑自然体会不了这份喜,他从小就待在京城,待在宫中,直到大一点才得以往外走走。
可每一次,都会被皇城紧紧地抓着,让他无心留意身边的美。
来到云州那么久,他都是在为皇命奔波,虽然自己并不厌弃这份责任,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由。
“其实,我很羡慕你。”林佑突然停住脚步,侧过头看着她。
“殿下羡慕我什么?”李秋月茫然不解地蹙着眉。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是太子,往大点说就是未来的天子,是所有人都要仰望的人。
他的羡慕,实在让自己觉得有些压力。
“就像现在这样,”他说着,又向四周环视,“像这样,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秋月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她突然明白了,林佑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无法体会,甚至还有些庆幸。
她一直抬头望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强拉起的嘴角。一双杏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可这份怜悯瞬间被藏了起来。
她怎能有这样的情感?
“那殿下一直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吗?”李秋月终于开口,说完话,目光便从他身上移走。
林佑叹口气:“不能说是不想做的,只是有些事实在是太难,太难。”
“那你开心吗?”李秋月又看着他,迫切地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情绪来。
面对她的问题,林佑霎时愣住,他从没想过,也从来不敢祈盼有人能问自己到底开不开心。
“我……”他缓缓地摇着头,却突然苦笑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清楚的人。
“我觉得殿下并不开心。”
“为什么这么说?”
真实面目被揭开,林佑竟觉得有些畅快。
“愿意做和喜欢做是两码事,你的身份会决定你必须去做一些事,也会强迫你去欣然接受,”李秋月双手紧握,眼神却十分通透,仿佛林佑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情感都被自己知晓,“还有,殿下说很羡慕我,是因为殿下并不拥有和我一样的快乐。”
“那该怎么办?”
“那就去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如果不知道呢?”
“找,总能找到的。”
李秋月拉着他,向前跑去。
这世上有那么多事可以做,有那么多景可以赏,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终于在一条湖旁停下。
“我们去那儿吧。”李秋月指着远处的湖心小州,州上有一座亭子。
“好。”
李秋月又瞧见不远处有一筏子,上头坐着个老人,便拉着林佑往那边走去。
“老翁,能不能带我们去湖心州?”
那老人扬起头,却也不说话,只是拿起棹竿,往身后看了看。
两人明白他的意思,上了筏子。
“老翁,您一直在这儿吗?”林佑见他一直不说话,主动同他讲话。
“是。”
“以渡人为生?”
“做半辈子这个了,没客时就钓钓鱼,混一口饭吃。”他说着,未曾停下手上的动作。
“听您口音不像是云州人。”李秋月叉着手,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老翁突然笑起来,将棹竿放在一边:“你们两个不也和我一样?这位公子是从汴京来的吧?”
“是。”林佑扬唇点头,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猜出来。
“那爷爷您呢?从哪儿来的?”李秋月问他。
老翁的笑突然僵在脸上,而后长叹着气:“我的家,早就没了。”
“为什么?”林佑不解。
他突然站起来,指着远方:“延州。”
两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家在外敌手上。
“两个儿子参军,死在战场上,连个尸体都找不到。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他缓缓说道,连连摆着头,双眸又泛起一层薄雾。
林佑上前将他扶住,让他坐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尚有家可回,但他无家更无亲人。
“总有一天能回去的。”林佑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
“那会是什么时候?我已七十多岁,还能活到回家的时候吗?”他苦笑着,眼角的皱纹更深。
“我……”林佑张着唇,却说不出话来。
何绍提起的那位士兵、眼前的这位老者,他们都是失去家的人,这世上还有多少和他们一样的人?
林佑不敢再想。
老翁突然笑起来:“就算我不能亲自回去,也不能葬在那里,可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总会等到那一天的。到时候我的魂魄能代我前去,这也算是回家了。”
说完,他又拿起棹竿,向着湖心沙洲划去。
两人看着他消瘦的背影,看着他苍白的头发,不约而同地泛起怜惜之意,又各自有了不同的想法。
两人坐在亭子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虽然我不能亲上战场,可我爹爹一定能带兵收回延州。”
“我会说服父皇早日发兵,让他能回家,让所有和他一样的延州子民回家。”
“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延州看看吧。”李秋月抬头看着他,她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林佑愣在原地,很快又抿唇笑着:“好。”
“等会儿我们该怎么回去?”林佑望向远处的岸,很久过后才问她。
“若是没有船,那就游回去。”李秋月开起玩笑。
听到她的回答,林佑顿时仰脸大笑,他知道她在说笑,却也附和起她的话:“好,那便游过去。”
初春的微风混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拂过树梢。
何绍出门时,雨才刚停,路面有些泥泞,骑马却不曾骑得慢些。
马蹄溅起泥水,跑了许远后泥水才重回泥洼,归为平静。
行至山林,周遭寂静,何绍停住马,向四周望去,又紧握住剑鞘。
刹那,一只飞箭从他身侧飞去,深深地插入树干。
何绍立刻将剑拔出来,望向箭飞来的方向。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巨石后探出身来,可那人蒙着面,何绍看不清他的脸。
又一只箭矢朝他飞来,何绍手腕一翻,找准时机,用剑将其斩断。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沉着脸,厉声相对,缓步向那人逼近。
那个死侍也将刀剑抽出,突然腾空而起,向何绍冲去。
刀剑相向,最开始,何绍还是以守的姿态对他,可他却步步紧逼,丝毫不愿收手。
何绍能感受到他起的是杀心,自己也不得不提起神来。
“你奉的是谁的命?”长剑一挥,何绍将剑刃抵着那人的脖颈。
他也是个奸滑的人,趁其不备,从袖中伸出个短刃。
何绍瞬时自守,却也被划出个不浅的伤口。可他无暇顾及这些,瞬时旋起剑,往那人胸口刺去。
力道刚好,没有取走贼人的命,但让他无力再反击。
“我再问一遍,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何绍怒目而视,紧握住剑柄,手上迸起青筋。
那人却轻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让长剑穿破他的身躯。
“你……”何绍立马将剑抽出,揭开他的面罩,可他已没了呼吸,何绍也无法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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