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正在外边巡视,碰巧遇见何绍驾马过来。
可他越来越近,宋山慢慢瞧见不对劲。何绍身上正留着血,强忍着疼痛,嘴唇都有些发白。
“何大人,你怎么了?”宋山赶忙扶住何绍,带着他往军营走去,又让人叫来大夫。
“不用担心,只是路上遇见了刺客,没有伤太重。”何绍忍着伤口不绝的痛,缓缓开口。
“刺客?”宋山眉头微皱,“怎会遇见刺客?”
“莫不是元人派来的?”宋山猜测。
何绍摇着头:“是个汉人。”
“那他为何要去刺杀你?”
“不知,我从他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推测不出他究竟是谁派来的。”
遭此事,何绍仍心有余悸。今日有一人现身,那便意味着还有许多人在暗处。
敌在暗,我在明,找不出任何线索,实在有些难办。
“李将军呢?”许久过后何绍才意识到没有在营中见到他。
“将军带人出去了,就在石壁那边。”
“为何去那边?”何绍按住伤口,直起身子。
宋山抿着唇,又暗叹一口气:“昨晚传来军报,元人派了不少士兵前去延州,恐怕……”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何绍长舒口气,不自觉地抬头往外望去。
那年元军攻破城池,连李晋忠都差点死在战场上,朝中许多官员主张以财平乱,可何绍多次上书,劝景宣帝调兵增援。那时他才只不过是一个官场新人,怎对得过朝中的那些高官?
幸好陆滂出现了,让他的声音能被听见。
无人愿意前去,那便自己去。
派兵虽不多,但也足够了。
那一战,虽未能收回失地,但至少没有丢掉城池。
“何大人要去哪儿?”宋山见何绍伤口刚包扎好便往外走去,不免有些心急。
可何绍没回头,只是在宋山问时停留在原地,告诉他:“石壁。”
说完,何绍便将马从厩中牵出来,往石壁的方向赶过去。
石壁,是战场,更是千万将士长眠的地方。
不知为何,越靠近那个地方,何绍就越觉得有压力。
不是害怕,而是比悲痛更为沉重的情绪,让他顿时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
赶到那时,何绍望见李晋忠独自一人站在一片广阔之中,他身旁,只有一匹马。
兴许是下过雨的原因,壁上的沙土有些脱落,露出埋藏在那儿的骸骨。
“李将军。”何绍没有一直骑着马,而是在离他还有些距离时停住,牵着马慢慢地走到他跟前,不想扰他神思。
“你怎么受伤了?”李晋忠瞧见他刚包扎好的伤。
“赶往军营时遇见了刺客。”
“刺客?”李晋忠垂眼,立刻紧张起来。
“不知是谁派来的。”
“这天下,终究是不太平的。”许久过后,李晋忠举目望着天地,声音都有些沙哑。
“我听宋都尉说了,元军怕是有意不让我们收回延州。”
“是啊,可延州必须收回。”
延州不仅仅是李晋忠作为将军的执念,更是他作为大宋子民的一个心结。
大宋国土,岂能在外敌手中?
最算是死,他也要将延州从元人手里夺回来。
“我已将元军派兵的消息传往京城,只是不知他们会作何打算。”
李晋忠很清楚在朝的一些官员,他们不愿发兵。在他们看来,追求国泰民安的方式是远离战争,可他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和平是要打出来的,这世道,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
“我还是会像三年前那样。”何绍望着广阔沙地里独自生长的杨树。
它虽不像河流旁的树木那般高大,可它还是拼命地活着,拼命地朝天空奔去。
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站在那一方,就算无比艰难,但只要有希望,他便会牢牢抓住,不会放开。
“好。”李晋忠将他的话放在心中,动容着。
有时候,李晋忠会在何绍身上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他也曾是如此执着,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后悔。
只是年纪渐长,牵挂越来越多,要考虑的事也越来越多,那股劲便被自己藏了起来,甚至有时候不敢显露出来。
连李晋忠自己都会觉得有些羞愧。
但好在这种节气并未消绝。
何绍是这样,许多和他同样年纪的人亦是如此。
想到这,李晋忠又总会暗自庆幸。
“回去吧。”李晋忠再最后环视四周,随后上了马。
“好。”何绍勾唇含笑,利索上马。
“伤没事吧?”李晋忠盯着何绍被层层纱布缠绕的肩。
“无妨。”何绍摇头,又拉住缰绳驾马扬长而去,想要用行动告诉他自己很好。
何绍虽然说没事,可李晋忠还是有些不放心,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又让何绍慢些,免得他伤口裂开,加重伤势。
广阔天地间,疆马疾,雁高飞,让这片沉重之地有些生气。
寒气虽未完全散去,可一呼一吸间,人们还是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丝丝生机。
汴京的春比云州来得更早一些。
万物生发,人也更加精神。
“陆瑃,过些日子我们去采茶吧。”秦玉给客人上完茶,走到陆瑃身旁。
“好啊,终于到时间了。”去年陆瑃刚来时,她们就约定过要一起上山采茶。
“到时候我顺便去和朋友聊聊生意上的事。”
“采茶?我和十一也要去!”小柳拉着十一跑过来,满脸期待。
秦玉看着两人急切的样子,垂头大笑:“还能把你俩丢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可不要乱跑。”
秦玉自然知道这两人的性子,到时候又不知会跑到哪个山头玩去。
不过她不在意,采茶不是主要的事情,与朋友谈论生意才是要事。
“我们不会的。”两人连连摇头,像是摆动的拨浪鼓。
“时间也不早,我就先回去了。”陆瑃站起来,向几人道别。
外面天色渐暗,行人也少了很多。
院中探出的桃树梢上点衬着几抹粉红。
冬到春的转变如此之快,陆瑃都有些惊叹。
“陆瑃。”
恍惚间,陆瑃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可她向四周望去,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那声音太陌生,她听不出究竟是谁。
陆瑃定在原地,仿佛失了魂魄,她竖耳等待着,可那呼唤声没再传来。
天色更加昏暗,微风瞬间冷了起来。
“谁?”
她缓过神来,不敢再向别处望,随后加快脚步往陆府赶去。
“姑娘。”陆瑃扶住门,还大口喘着粗气,碧云见到赶快走到她跟前。
陆瑃额间泛起一层薄汗,脸色都有些发白。
“刚刚在路上,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我……可我不知道是谁,而且我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受到惊吓,陆瑃现在说话都有些费力。
“会不会是听错了?”碧云将陆瑃扶回房,又轻轻拍她的背,想让她好受些。
听碧云的猜测,陆瑃连连摇头:“不,那声音实在是太清晰了。”
碧云见陆瑃如此肯定,心里不免掀起一阵恐惧。可她还是强拉起嘴角,告诉陆瑃,这一定是幻觉。想要说服陆瑃,也企图说服自己。
“幻觉?”陆瑃拧着眉,自己也没有刚刚那般肯定了。
“对,一定是虚幻,姑娘你不要再想了,也不要自己吓自己。”碧云频频点头,又为她将房中的烛灯点亮。
烛光摇曳,让人觉得有一丝温暖。
陆瑃不再去想这件事,她不敢再想。
“姑娘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歇会儿。”
“好。”
碧云出了门就到院中找赵之南,将这件事告诉她。
“姑娘怕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碧云悄声猜测。
“明日你带瑃儿去庙里拜拜。”赵之南说完,又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到陆瑃房中找她。
“母亲。”陆瑃刚回神不久,门就被推开。
“刚刚碧云和我说了,你千万不要乱想,明日去庙里拜拜,驱驱邪。”赵之南手足无措,想让陆瑃不要害怕,自己倒是害怕起来了。
“母亲,不用了,不要担心。”陆瑃拉着赵之南的手,朝她一笑。
“那怎么行?明天就去。”
陆瑃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实在拗不过赵之南,只得答应。
“我刚和碧云说了,明日让她陪你一起去。”
“好,母亲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
虽说是不信鬼神的,可陆瑃还是有些害怕。整晚都缩在被窝里,连蜡烛都不曾吹灭。
有些东西,越不愿去想就越占据脑海。陆瑃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可这件事就像身上粘着的鬼针草,怎么都清理不完。
到最后,陆瑃索性在心里背起诗来,不敢间断。
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着的,陆瑃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翌日一早,陆瑃就跟着碧云往相国寺走去。
“姑娘昨晚没有睡好?”碧云注意到陆瑃眼中的疲惫,她已数不清这一路上陆瑃究竟打了多少个哈欠、伸了多少个懒腰。
陆瑃拖着疲惫的身子,双目无神,朝碧云点了个头。
可下一秒,陆瑃就直起身子,像打了鸡血似的,快步往大相国寺走去。
刚还是萎靡不振,现今却精神焕发,简直判若两人。
陆瑃的精神状态转变得如此迅速,碧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她回过神时,陆瑃早已走到前头去了。
“莫不是……中邪了?”碧云暗想。
“姑娘,你慢点,等等我。”碧云朝陆瑃喊着,又加快脚步想要追赶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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