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两人自云州分道。
何绍并未先离客栈,待陆瑃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才乔装一番,混入人群。
晨雾初歇,青黑斗笠盖在头上,将他面容遮去大半。
街上行人不断,商贩吆喝叫卖,行客驻足观物,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无人会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一直往城北走去,神情坚定却仍有半分忧惧。
院中花香清浅,沁人心脾,扫去残存的困意。
李秋月正在院中晨练。一节长棍如有灵魂,在她手中盘旋。
刚放下长棍,大门处便传来一阵一阵的敲击声,听起其声音,像是有什么急事。
李秋月心有疑惑,径直往大门走去。
“你是?”李秋月半开着门,探头询问道。
眼前之人垂头相对,头戴斗笠,不露容颜,她没认出是谁。
话音刚落,那人便抬起头来。
“何大人?”李秋月见到他突现在此又是这么一番打扮,不免惊异。
“你怎么会……”她张口哑然。
“李姑娘,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
虽已离开云州,将至洛州,陆瑃的心依旧悬着,始终放不下。
何绍并未告诉她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可陆瑃却已在心里猜到一部分。
她很担心他。
陆瑃不是没有想过留下与何绍一起,可嫂嫂还在洛州,她不能将嫂嫂留在洛州不管。
“师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洛州?”陆瑃掀开车帷,朝在前策马的车夫说道。
“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姑娘莫急。”车夫拉着马绳,偏头朝陆瑃憨厚一笑。
“好。”她又挪回车座。
陆瑃本靠坐在车中小憩,可外面蝉鸣响彻天地,她实在无法安下心来。
离洛州越来越近,她索性不再休息。
四方车厢外又是别样的世界。
流水潺潺,草木葱绿。
洛州,与云州竟有如此差别。
恍惚间,陆瑃以为自己到了江南,可她知道如今是身在洛州。
“师傅,这洛州与云州为何如此不同?一个茫茫无边似苍穹,一个生机盎然如临江南。”
陆瑃没忍住掀开车帷,向车夫问道。
车夫闻声爽朗一笑。
“这洛州北边众山屹立,又抵自北而来的寒气,不绝流水滋养,草木才得以繁茂。”
车夫不觉疲倦地向陆瑃解释着。
“看来洛州真是一个宝地。”
今日来此,陆瑃才知自己过去目光狭隘,以为洛州会是茫茫大漠环绕、孤烟独飘。
“是啊,”车夫拉着马绳,可下一刻却又满脸愁容,叹了口气,“只希望能永久如此吧。”
“为何忽然这么说?”陆瑃察觉到他的哀愁。
“姑娘有所不知啊,这山以南水草丰茂,可其北天寒地冻无有生机。元人在北,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自是觊觎洛州这块地。”车夫脸上愁容更深。
“我家那位就是洛州人,常同我说她小时候遇见的事。许多年前洛州人饱受战火,不得安居,根本没过多少好日子,还是这些年休养生息,慢慢好起来的。”他又接着说道。
陆瑃不禁抬头远望,山脉延绵,边缘朦胧。
离得太远,她并不能将其看清。可在心里,这山脉的形象却愈发清晰起来。
南居百姓安居乐业,北踱外敌虎视眈眈。
福与患,共生。
巨大的割裂感将陆瑃笼罩,她一时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但愿家国永安。”
她在心里暗自说道。
明日渐沉,天地光辉变幻只在一瞬。
先前还是橙红一片,可再抬眼却是灰黑。
清月渐明,点点星光伴其侧,漫于天。
“姑娘,再过一会儿就到洛州城了!”车夫扬鞭催马,稍稍侧头朝陆瑃唤道。
远处,灯火通明,宛若星河。
一切越来越真实,她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几日赶程,仿佛一场梦,真实却又虚幻。
身体的酸痛是真实的,经历的事却若虚幻。
此刻,她只想见到嫂嫂,再好好休息一夜。
不久,马车徐徐停在一处宅门外。
“姑娘,到了。”车夫朝车厢内的人唤了一声。
陆瑃拿着包袱,慢慢走下去。
门环与铺首相触,声音清脆而有力,相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回旋。
没等多久,便有人开了门。
“姑娘你是?”一女子开门轻声询问。
“我是陆瑃,来找我嫂嫂。”陆瑃应答。
话音刚落,那女子忙接过陆瑃手中的包袱,满脸笑容地将她往宅内请。
“夫人这些日子都不开心,虽然夫人总是强装冷静,可我还是能察觉到她的忧郁,姑娘这次来夫人一定会很高兴。”
陆恒尚在狱中,为了胎儿,她也不敢总是忧郁,只能尽可能地保持冷静。
陆瑃闻言点了点头:“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是府上服侍夫人的丫鬟,姑娘叫我晴雨便好。”
“好,晴雨。”
“我嫂嫂现在何处?”入府已有一会儿,可陆瑃迟迟未见刘若兰。
“夫人在房中睡觉呢。”晴雨朝前指了指。
刘若兰有孕在身,总是有些嗜睡,每日便早早回房歇息。
灯烛已灭,可月光入室,房中并非漆黑一片。
陆瑃悄悄走到床边,半蹲着身子去看刘若兰。
“嫂嫂。”陆瑃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宛若清风,并未将她吵醒。
她的呼吸轻微,眉头舒展,已然深睡。
在这夏夜里,她只盖着一层薄薄的丝被,小腹隆起,如同一座小小的山丘。
陆瑃望着嫂嫂,酸涩的洪流将她裹挟,陆瑃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晚风轻拂,刘若兰将丝被掀去一些,直到这时陆瑃才注意到她额间有些许汗水。
陆瑃悄悄为她把被子盖上,起身走出房门。
盆中水波荡漾,在月光下好似柔滑的丝绸。
陆瑃端着盆,又回到房中。
布巾被浸入水中,又被慢慢提起拧干。她的动作很轻,一点一点地将刘若兰脸上的汗水擦去。
她刚将布巾放下,再抬头却见刘若兰半睁着眼,睡眼朦胧,神情也有些恍惚。
“嫂嫂。”陆瑃又轻声唤一句。
直到陆瑃开口,刘若兰才相信这一切不是梦。
“瑃儿。”刘若兰撑着床榻,想要起身。
陆瑃将手放在她身后,将她慢慢扶起。
“嫂嫂,我在这儿。”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刘若兰双唇颤抖,伸手去抚陆瑃的脸。
“这不是梦,是真的,我来洛州了。”陆瑃将脸往她的手偏了偏,想要贴得再紧一些。
“我在,我在。”她一直复述着。
眼泪像是河流,冲出眼眶,流淌在刘若兰脸上。
月光铺洒,脸上的泪更显剔透。
她已忍了许久,可在见到陆瑃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故作坚强,只想放声大哭。
陆瑃坐在榻上,将刘若兰抱在怀里,像往日她安慰自己那般温柔。
“都会好的。”陆瑃轻声安慰道,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薄衫。
耳边抽泣声真切,陆瑃只觉鼻腔发酸,可她还是努力保持冷静,稳下心来安慰刘若兰。
她不能哭,至少在刘若兰面前不能。
“我不能哭,不能伤了孩子。”刘若兰立时止住泪,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不要,不要这样。”陆瑃哽咽着,心疼地看着她。
悲伤积在心中不得宣泄,为了孩子她只能强装镇定。
陆瑃不敢去想这些日子嫂嫂究竟有多难受。
“憋在心里会伤了自己,若是想哭那便哭吧,我会守在嫂嫂身边。”陆瑃拉着刘若兰的手,将其紧握住。
眼泪再度失控,只是这次刘若兰没有大哭。
眼泪无声,却更为揪心。
不知过了多久,刘若兰才得以合眼。陆瑃把布巾打湿,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去。
明月高悬,澄澈却又冷清。
“姑娘,我为你收拾了一间房,匆匆忙忙,许多地方或许不够好,还请姑娘将就一夜,明日我再去为你添置一些物件来。”晴雨接过陆瑃手上端的盆,将她往房间带去。
“无事,麻烦你了。”陆瑃淡淡一笑。
“不麻烦,不麻烦,夜已深,姑娘还请早点休息吧。”
陆瑃坐在浴盆中,温热的水漫过脖颈,身体的酸痛瞬间一飘而散。
水光粼粼,随她洗漱的动作哗哗作响。
简单洗漱一番,所有疲劳皆散,陆瑃穿着薄薄的亵衣,披头散发地坐在窗侧。
微风透过窗棂,撩动她的散发。
“你也在看么?”
这月亮。
月沉日升,陆瑃早早起床。
刘若兰刚起来便见她在晴雨府上忙前忙后,不知在做些什么。
“怎么这么早便起了?”陆瑃刚从厨房出来,见刘若兰站在廊芜中。
“昨夜睡得太早,已经睡足了。”哭过一夜,刘若兰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发肿。
“刚起来,肚子应该还饿着吧?锅中正煮着乳粥,再煮一会儿就可以吃,嫂嫂先去歇息,等会儿我端给你。”说着,陆瑃便把刘若兰往厅中座椅扶。
“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回到了汴京家中。”刘若兰坐在椅子上,抬头朝陆瑃笑。
笑容和煦,宛若日光。
“有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便不觉得难了。”
鼻子又再发酸,陆瑃扬唇相对,将快要溢出的苦涩生生憋了回去。
“瑃儿不走,会陪着嫂嫂。嫂嫂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盛粥去。”
乳粥散香,刘若兰持着瓷勺,将粥一点一点地送入口中。
“嫂嫂可还要?锅中还有一些。”陆瑃见她空着碗,怕她会饿便问一句。
“不用,已经饱了,瑃儿多吃些。”刘若兰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擦嘴。
陆瑃收好碗筷,刚折身打算送回厨房便被刘若兰叫住。
“嫂嫂?”
“你哥哥他……”刘若兰抿了抿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等你回来我再同你说吧。”
一瞬间,心便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陆瑃走回厨房,将碗筷放下便匆匆出去。
刘若兰正坐在厅中等她。
陆瑃缓缓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着,不自觉有些害怕。
“嫂嫂你说,哥哥他是怎么被……”说着,陆瑃便把头垂下。
“一日陆郎说是有旧友要来找他,那人并未示名,只说申时一刻在酒楼相见,陆郎没想太多便去了,没成想竟一去不回,被关进狱中,”刘若兰有些哽咽,“官府只说他与元人私通,其余的,我便一无所知。”
“该怎么办?”刘若兰红着眼,不停揉捏衣角。
陆瑃握住刘若兰的手,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本是一场骗局,可陆恒一时放下戒心,羊入虎穴,落入圈套。
这世,比他想的更为艰险。
“那人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刘若兰抬眸,“有的,有一封送给陆郎的信,我一直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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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些忙,但我还是会在闲暇码字,尽自己所能将这个故事写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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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愈己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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