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水如天(四)

“伤口已愈合一些,但还是脆弱的,这些日子千万不要大幅活动,免得将伤口扯开。”

大夫检查一番,朝陆瑃叮嘱道。

“好,我这些天看着他,让他好好养伤。”陆瑃点点头,又朝何绍看一眼。

他正坐在榻上慢悠悠地穿衣服。

“大夫,那我可以在外走动么?”他将衣带系好,朝大夫问一句。

“可以倒是可以,但只能慢走,不过你也走不快。”

伤虽是上半身的,可他走路时,腹处的伤还是会被牵扯到。

“若是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大夫,我送你。”

“你要去哪?”

陆瑃刚将大夫送走。

杯中水还未下肚,何绍抬眸看向她,“我总不能整日待在房中,将所有事交给你一人吧。”

“你是伤者,本就做不了多少事,还是多修养修养为好。”

她突然有些心急。

“其实……”何绍拉下眼帘,像是有话想同陆瑃说。

“其实什么?”

“我想去官府一趟。”

“不行。”陆瑃一口回绝。

“官府事务冗杂费心,你现在还在痊愈初期,需要静养。”

何绍一早便知她会如此回答,也不意外。

“这些伤,算不了什么,过去在战场时我便常受伤,早就习惯了。”

他甚至有些得意。

“习惯?”陆瑃蹙眉,对他的说辞有些无语。

她朝他的身子看一眼,好几条伤疤被掩盖在一层衣物下,触目惊心,她止不住去想,也无法忽视。

她知道,战场上的每一次挥刀,都是为夺命而来,受伤便是常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你嘴真硬。”

扑哧一声,他居然笑了。

“你笑什么?”陆瑃愕然。

“笑你骂我。”

她实在搞不懂他,想不到有人竟会因被骂而笑。

他一直笑着,伤处还有些隐隐作痛。

“好了,不逗你。”

笑意散去,何绍一转眼又认真起来。

“我已拖了许久不去官府,如今,还是该去的。”

将元人捉拿回官府后他便直奔陆瑃这儿,他以为自己会死,他害怕自己不能再见她一面。

幸好,他没有死,他活下来了。

“我没有事,不要担心。”眸中的忧思转为温情,他想让她放心。

“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强。”她向何绍走近,在他身侧坐下。

“我带你去。”她伸出手,将手搭在他手背上。

何绍回握住。

“你不能过去。”

她不能再出现在卢信面前,不能被人认出来。

“那我便送你一程。”

陆瑃并未进入官府,只是在官府不远处松开他的手,在一间茶水铺子等他。

“卢大人。”何绍走到堂上。

一看见何绍,卢信瞬间激动起来,“何大人,你总算来了!”

他像是已等候多时。

卢信刚想去碰他,何绍便很快躲开。

“我身上还有伤。”

这时卢信才注意到他有些发白的双唇,他脸色确实不太好。

“何大人快请坐。”

何绍也没推脱,撩袍坐在椅子上。

“那元人现在如何?”

提起元人,卢信瞬时升起怒意,除了怒气,何绍也注意到他眼中的一丝疲惫。

“正在狱中,手下人审他许久,甚至还用上刑,可那元人竟像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卢信将双拳紧握,忍不住破口大骂几句。

他双目腥红,像是想将那元人撕碎。

何绍着实没料到卢信会如此生气。

何绍试探起来,“我听说,那元人杀了一个人。”

卢信一愣,眼底闪过一瞬的悲痛。

“他杀的,是谁?”

“实在是作孽啊!”卢信忽地给自己一耳光,脸上悲痛无处可藏。

“这个畜生,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他!”他咬着牙,双唇剧烈地颤抖着。

“是——”何绍接着问。

“是我的侄儿,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向我兄长交代。”

他哭喊着,何绍忙伸出一只手稳住他。

侄儿?

那便是卢丰的儿子——卢子逾。

竟会是他?!

何绍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我那侄儿刚来洛州不久,竟会遭此横祸。怪我没护好他,我无颜面列祖列宗啊。”

何绍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安慰他,“这本就是难料的事,是那元人杀了他,卢大人不要再怪自己了。”

听见“元人”,卢信止住哭泣,一霎将何绍的胳膊紧紧拉住。

幸好他抓住的是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否则何绍的伤要被他扯开。

“卢大人你先冷静,无论如何,我定会查清这元人来路。”

闻此,卢信脸上的悲痛更深,连连摇头,“作孽啊,作孽啊。”

日光渐暗,陆瑃在外等他许久,迟迟不见何绍从官府出来。

她不敢走近官府,更不敢进去找他,所以她只能等,在这摊上喝了一杯又一杯水。

“陆瑃。”

陆瑃正放空,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你还在等。”

他慢慢向她走近,坐在她身旁。

她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便有些担心。

“是伤处还疼么?”

他摇摇头。

“先回家吧,有些事,慢慢同你说。”

“卢子萧没有死?”

听见这个消息,陆瑃松口气,可下一瞬她又紧张起来。

不是他,那会是谁?

陆瑃垂眸,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担忧。

“既然不是卢子萧,那被元人杀的,是谁?”

“是卢子逾。”

“卢子逾?”

陆瑃皱起眉,这个名字她好似听过,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

“他是卢信的侄儿,是刑部尚书卢丰的儿子,上次在京城茶馆碰见的那人,就是他。”

陆瑃恍然想起,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洛州,更想不到他竟会死在元人手中。

“已过去这么多天,只怕卢子逾的死讯早就传入卢丰耳中。”

何绍眸子一暗,“应该吧,只是不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元人再入洛州,这次,更是杀死朝中重臣的儿子。

只怕这次,他们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对了……”陆瑃像是想到什么,却仍有些迟疑。

“什么?”

陆瑃深吸一口气,“下午我在外等你时,听见旁人说朝廷好像要派兵到洛州。”

“这是件好事。”

何绍并未像陆瑃以为的那般吃惊,反而他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冷静。

“为什么?此举不就是意味着将来边疆会有战事发生么?”

“此战,是早晚的事,提前派兵来守,洛州才更不容易陷战而不得宁。”

说完,何绍抿一口杯中水。

陆瑃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只是她有些害怕,她从未经历过战争。战争于她,是恐怖的,是血腥的。

“会没事的。”他察觉到陆瑃心底的恐惧,牵住她的手安抚她。

“你会一直陪着我么?”陆瑃靠在他肩头,心才稍稍安定些。

“会,一定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

“不行!”陆瑃知道他会如何说下去,忙捂住他的嘴,她不想听他说那个字。

陆瑃紧紧拉住他的手,不愿放开,“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一直在我身边。”

何绍扬唇笑笑,“好,我答应你。”

卢子逾死后第四天,他的消息才传到卢丰耳中。

听闻儿子已死,卢丰受不住,昏死过去,又一病不起。

“卢大人。”

陈伦站在他床头,朝他唤一声。

卢丰半睁着眼,一见到陈伦,双瞳一缩,满身的悲痛让他想起来却无力起来。

“我儿子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居然还死在元人手中。”他不停地念叨着,仿佛有些癫狂。

陈伦拉过凳子,坐在他身旁。

“令郎所遇,我也实在悲痛。”陈伦叹口气,似乎有些惋惜。

“我不能再做下去。”卢丰看着他,声音有些微弱。

陈伦目光瞬间冷下来,可随即他竟笑起来。

卢丰再也躺不住,蓦地下榻站在陈伦面前。

陈伦抬眸看他,不急不徐地站直身子。

“你以为有些事想做就做,想不做就可不做么?”

陈伦始终笑着,可他的笑竟比妖鬼还要恐怖。

卢丰不自觉地有些害怕,浑身冒起冷汗。

“如今朝廷派兵前往洛州,许多事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了。”卢丰撇过头,躲避陈伦的目光。

“我当然知道。”

“如今陛下已派人去查这事,卢大人以为自己能逃脱掉么?”

卢丰身子一冷,差点摔在地上。

“你……”他伸出手,指着陈伦,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

“卢大人当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我又怎能让你走?”

说着,陈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喉头一紧,卢丰再也撑不住,坐在榻上。

“这信,怎会在你手上?”

这是他写给卢信的,这信若是流出,那它便是判卢丰死的罪证。

“卢大人现在还想走么?”陈伦将信展露在卢丰面前,神情有些得意。

还没等卢丰将信夺过,陈伦便快手将信放回袋中。

“你威胁我?你这个无耻小人!”卢丰瞪着眼朝他破口大骂,恨不得将他掐死。

卢丰越是生气,陈伦便越是得意。

“我是无耻小人,卢大人不也一样么?”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便是一样无耻的人。

“你以为自己能逃一死么?”卢丰也威胁起他来。

陈伦并不害怕,只是冷笑一声,“卢大人非得跟我争个鱼死网破么?这对你又有何好处?”

“你……”

卢丰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不停地咳嗽着,脸也憋得通红。

“信是卢大人写的,做那些事的也是卢大人的弟弟。而我,又做了些什么?”陈伦向他走近,压低声音朝他说道。

卢丰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陈伦骗了,他这个人实在是老奸巨猾,明知是恶,却叫人找不出一点破绽。

“都怪我当初听信你的胡言。”卢丰摇摇头,面露悲痛。

如今这般处境,他又怪得了谁呢?

“卢大人,不,卢大人的弟弟,将陆大人的儿子陷害入狱,这账,该怎么算?”

陈伦背手在卢丰房中走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实在叫卢丰恶心。

卢丰红着眼,咬牙切齿般,“你什么意思?”

“我可没什么意思,”陈伦笑笑,“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卢大人觉着是什么意思那便是什么意思。”

卢丰已无路可退,他所有的把柄都在陈伦手中,而他此时竟无一点证据将陈伦扳倒。

“若我死了,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无论信与不信,亡命之徒在绝望时总会将希望寄予鬼神。

“卢大人这些天一定要好好养病,莫要一直沉溺在悲痛中啊。”陈伦没理会他的威胁,折身离开。

“哐当”一声,花瓶砸向房门,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畜生!”他用尽全力地咒骂,毫不掩饰对陈伦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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