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交手,何绍虽身受重伤,可那元人断了腿,不能再逃,如今正被关押在洛州狱中。
“元人为何能进入洛州城?”
陆瑃身后有些发凉,这已是第二次,若是不防,只怕将来还会有下次。
何绍皱眉摇摇头,“怕是边疆出了漏洞,让元人能混入洛州城。”
“若是能解开这次的事,是不是意味着我哥哥的事也能有所破解?”
元人出现在洛州虽是坏事,可这并非全无好处,对陆瑃来说,此次的事或许能为陆恒一事提供些许线索。
“我想……不无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这个元人的来路,还有他究竟为何而来。”
何绍伸手撑着床榻,身子刚动,伤处的剧痛便让他差点失手摔倒。
他闷哼一身,被疼出汗来。
陆瑃眼疾手快,赶忙将他扶住。
“不要乱动,你的伤才包扎好。”
“好。”
“我去给你打水来。”
“你现在饿不饿?”陆瑃撑着下巴,一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何绍“嗯”一声,将布巾放回水中。
“刚好我也饿了,我去外面买些吃食来。”
陆瑃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你在家等我,不要乱动。”
家。
听见陆瑃说“家”这个字,何绍突然有些恍惚,身体的痛楚也随之消散。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也是她在慢慢给予的。
很多时候,何绍都觉得不是陆瑃在依靠他,而是自己需要她,也渴望能依赖她。
身处暗夜的人渴求一丝烛火,身居寒雪的人祈盼一件温袍。
因为没有,所以才无比渴求。
他想,自己这一生都离不开她了。
早市上人流密集,陆瑃正在一家肉摊前,打算买些排骨给何绍补补身子。
他伤得重,应当吃些营养的东西。
“老陈,给我切块里脊。”一中年男子走到摊前,又用手比划比划。
“好嘞。”
“这天,要变了。”那人撅嘴摇头,满脸愁容。
陆瑃一听便知他话里有话。
“怎么说?”老陈拿着剁刀砍骨头,用力很大,连摊上的砧板都要抖三抖。
“怕是又要打仗了。”那人有所顾虑地将声音压低。
“这话可不能乱说,”老陈白他一眼,又将肉装好,“姑娘,你要的排骨。”
陆瑃接过,却没有走,她很想听那人会如何说。
“我可没有乱说,你可别不信。”那男人抬颌,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我昨日都见着了。”
“见着什么?”
“元人。”
咚的一声,剁刀深深砍入砧板。
“真的假的?”老陈明显紧张起来。
“真的。”他语气认真,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你都看见些什么?”陆瑃再也忍不住,求知若渴般向他发问。
“我昨日亲眼看见有个男子拦他去路,两人又打斗许久,不过幸好那人将他打倒,只怕那个元人现在正关押在官府牢狱里。”
“幸好,幸好。”老陈念叨着,心里仍有些后怕。
“你也知我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昨日我去官府瞧过,那元人,怕是杀了一个人。”那男子目光渐暗,陆瑃察觉到他神情中透露的恐惧。
“杀谁?是拦他路的那个男子么?”老陈咽咽喉,也不再管自己的肉摊。
“那倒不是,但被杀的那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你别卖关子。”老陈吐槽一句。
“我见那人衣着并不普通,昨日仵作将他抬到官府门口,那官府的卢大人一见尸首,便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嘴里还不停地哭喊着。”
那人说着,身子吓得微微发抖。
“不会是卢大人的儿子吧?”老陈悄声猜测。
卢子萧。
手中提的排骨差点掉落在地,陆瑃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你真的看清了么?”陆瑃看着那人,她双目空洞,仿佛将要坠入无尽深渊。
“死者看着年纪不大,我又见卢大人如此反应,只怕被杀的那人……是他的儿子。”
退一步,便坠入深渊。
陆瑃突然有些喘不上气,双唇剧烈地颤抖着。
她不再去听两人的对话,拿着买来的东西两步并作一步往家跑。
卢子萧他不能死,他不能现在死。
哐当一声,门被打开。
“你回来了。”何绍还靠在床边等她。
“我给你买了些肉包子,趁热吃。”陆瑃又为他倒上一杯水。
“你……”何绍刚想接过水杯,却见杯中水剧烈摇晃,将要洒出。
他看见陆瑃的手正猛烈地颤抖,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怎么了?”他忙将水杯放在一边,紧紧抓住陆瑃的手。
陆瑃看着他,如珠般的眼泪从眼眶滑落。
“卢子萧……他,死了。”
何绍一惊。
“昨日的那个元人,杀了他。”陆瑃想起昨日元人丢下的铜板,那上面的血,恐怕就是卢子萧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方才我在外面,听见有人在谈这事。”
何绍没想到,昨日他已够小心,竟还有人发现元人出现在洛州。
“你先不要急,那人说的,未必是真,或许死的另有其人。就算是他,如今不还是有那元人在么?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温热的泪沾染在他手指上,让他顾不上伤处隐隐的痛。
“不一样,不一样的。”陆瑃连连摇头,并未因他这句话而止泪。
“卢子萧他不能死,他不能现在死。”
陆瑃还没有向他问清,还不知道她究竟因何而死。
明明她差点就要知道了,可就是差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若是卢子萧杀了她,陆瑃定要让他偿命,而不是让他现在白白死在元人手中,带着那个秘密永远沉睡,永远开不了口。
何绍有些诧异,可如今这种状况,他找不到机会问下去,只能温声安抚她。
“卢子萧这人,爱沾花惹草,在洛州城名声大得很,若他真的死了,只怕很多人都会知道,而不是单单出现在那一人口中,这些日子多留意留意便可。”
听着他的话,陆瑃也稍稍冷静一些,努力去说服自己。
“你说得对,或许是那人夸大其词。”
她吸吸鼻子,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抹去。
“你先吃,这包子都快凉了。”
“你方才,为何……”
为何会有那般反应。
他有些迟疑,没再说下去。
双睫微微颤抖,陆瑃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看他。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知该如何同你说。但,会有告诉你的那一天。”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
陆瑃忽而一笑,“希望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
何绍始终沉默着,迷失在一片未知中。
他想知道,同时,他也愿意等。
“我去给你熬汤。”
她并不希望何绍现在有所回答,便趁着他沉默之时折身离开。
还未从将才的情绪中全身而退,陆瑃只觉大脑一片恍惚。
这些天的经历太过跌宕,陆瑃忽然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无法醒来。
骨汤渐浓,滚滚热气也悄然从缝隙中跑出来。
熬汤时间太长,陆瑃并未一直待在锅旁,只是隔一会儿便去瞧瞧,又加些柴火。
更多时候,她还是待在何绍身边的。
“我给你上药。”
大夫给陆瑃留了些药,告诉她每日要及时换纱布、上药。
“好。”何绍将里衣脱去,慢慢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越靠近伤处,他掀得越慢。
直到最后两层,他已疼得无力再掀。
“我来吧。”陆瑃坐到榻上,一点一点地掀开伤口最近处的纱布。
何绍闷哼一声,陆瑃赶忙止住手上的动作。
“没事,你继续。”
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剔透的汗珠慢慢从额头滑下,流淌在他一块一块,如玉石般的腹肌之间。
陆瑃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头垂下,仿佛要贴在他伤处。
她慌乱起来,动作都有些不利索,费了好大劲才将腹处的纱布取下。
被捣碎的草药贴在伤处,难忍的痛楚从他喉间滑落。
“你先忍忍。”陆瑃虽然心疼,可这药总是要敷的,容不得推脱。
何绍咬住唇,将头搭在她肩上,不想再去看自己的伤。
“好了。”陆瑃微微侧头,朝他说一声。
他额头上全是痛出来的汗,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
有了刚才的经验,胳膊上的伤就好处理很多。
“等晚上还要再换一次。”她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他有个准备。
“好。”
“我去看看汤。”她垂着眼,落荒而逃。
看着他将汤喝下,陆瑃才心安几分。
夜里为他换完药,擦完身子,忙许久陆瑃才得以歇息。
“你做什么?”
看着陆瑃抱着厚厚的被子,何绍好奇地问一句。
“打地铺,我睡觉可不老实。”她将被子铺在床榻边,从床上拿下多余的枕头。
“能有多不老实?”何绍没忍住笑,脑子里也暗暗想象起来。
“我可不能让你再受伤。”她边说边理好自己的床铺。
一片沉默,陆瑃忽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对。
“你可不要多想。”她有些羞涩,脸颊已经红透。
“我没多想。”何绍摇头笑笑,慢慢躺下。
灯烛被陆瑃吹灭,整个房间都是漆黑一片,只能借微弱的月色去看房中的一切。
床榻并不高,何绍一转头,便能见着陆瑃在漆黑中扑闪的眼。
“何绍,你睡了么?”陆瑃悄声问一句。
“没有。”
“你能给我讲讲你过去带兵的事么?”她突然很想听。
“好,你想从哪听起?”
陆瑃想了想,“你想从哪便从哪。”
这一夜,他讲了许多。
从为何领旨到亲赴边疆,再到最后凯旋而归,那段记忆他都全然诉说。
他想要多说一些,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想让她将自己了解得更深。
他不记得自己讲了多久,只觉心有所依、无比温暖。
“若将来边疆再有战事……”
陆瑃突然想起今日那人的一番话。这天下,终究是不能久宁的。
“你还会再去么?”
他沉默了。
过去,他无牵无挂,做每个决定时都无需顾虑太多。
可是现在,他有了她,她便是自己的牵挂。
他突然想自私一些,不去理会家国大事,只愿做个平常人。
薄薄的月光越窗而入,似是披在两人身上的纱。
倏尔,浅浅鼾声传来。
他偏头一望,原来陆瑃已然睡去。
何绍伸出手,小心拨动她的发丝。
“会。”
是啊,他是个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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