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动荡,李晋忠正忙着与元人打仗,而云州这边,还算是比较安定。
红霞漫天,营帐外火星噼啪,给这本就有些闷热的夏日更添几分燥热。
一个士卒掀开营帐,走到宋山跟前,“宋都尉,有人求见,说是你的一个故人。”
“故人?”宋山心里升起一丝疑惑,自己在云州边疆许多年,平日里都是与将士打交道,哪里有什么故人?
不说自己究竟是谁,宋山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
“让他进来吧。”
步履稀疏,可每一步都踩得坚实。
麻布将他的脸全然遮住,只有一双浑浊的眼透露在外,几根银丝在眼前轻晃,眼角的皱纹更显深刻,整个人都非常沧桑。
看着这样一双眼,宋山心里腾起莫名的熟悉感,可他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
“你是……”
还没等宋山问完,眼前的人就将麻布解下,与他平视。
看着这张脸,宋山心一惊。
“你?!”
“宋……都尉,十余年未见,如今你竟已官至都尉。”
眼前的人正是乐阳侯,是曾经带他杀敌的将军。
“沈将军。”
比起称他为乐阳侯,宋山更习惯叫他沈将军。
“你不是……”
不是已被贬至崖州么?
“我知道你很奇怪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云州,这次,我就是来云州找你的。”乐阳侯不掩来意。
“找我?做什么?”宋山有些心虚。
“你可知道卢丰他们已死?”
前些日子卢丰等人已被处死,还未行刑,卢丰就已像个死人,脸上毫无血丝,话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卢信还有卢子萧两人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看着锃亮的刀直发颤,连连求饶。
宋山不自觉地冒起冷汗,“我知道。”
“我也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有些话……”乐阳侯看向他,舒一口气,“我就直说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宋山忽地抬眸。
乐阳侯又说:“你可知这是叛国?”
宋山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我绝无叛国之心!我只是……”
“你虽无叛国之心,可你帮了他们,又怎能脱去嫌疑,敢说自己没有做过害国之事?”
宋山一时语塞。
他咬紧牙关,死死握住双拳,“我认。”
“我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她。”
是乐阳侯的妹妹,亦是曾经的皇后——沈姝芸。
沈姝芸刚逝去时,陈伦曾找过他,告诉他沈姝芸究竟因谁而死。
是当今圣上,更是沈姝芸的结发夫君。
宋山想为她报仇,想要扳倒景宣帝,他答应陈伦的要求,可这同时意味着——他要借元人之手,要做他曾经唾弃之事。
可他还是做了,一去不返,不能回头。
眼里歉疚化为悲痛,宋山双眸闪动着,千万回忆顿时涌入脑海,掀起一层又一层波涛。
乐阳侯倏尔站起,俯首看向宋山,“你想要借他们之手,为她报仇。可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奔走?你将他们视为利刃,同时,他们也会将你当作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汗珠流淌,“他们知道你想要什么,可你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山呼吸凝滞,浑身仿佛不能动弹般僵硬,“什么意思?”
“卢丰虽死,可尚有陈伦,他才是真正要对付的人,如今,他已叛国。”
如遭雷劈,又像是被丢入深海,宋山只觉全身有着刺骨的寒气。
“他要拥二皇子为帝,想要除掉太子殿下。”
过去,宋山一直走在陈伦目光下,一举一动都被陈伦窥见。而陈伦,则是行于暗处,宋山看不见他的踪迹,更不会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我从未想过要害太子殿下!”
他是沈姝芸的儿子,单这一点,宋山便不可能伤害他。
“此路已走,或许不容回头,可不是没有回旋之地。这次来云州,我是想要求你一件事。”
乐阳侯身处崖州,一听闻元人南下攻洛,他便打算来云州找宋山。一路颠沛躲藏,听闻卢丰一事忙加快步伐,可崖州与云州实在隔得太远,他用了许久才得以到达云州。
虽然到了云州,可想要进入军营,就不是容易事了,躲躲藏藏才找到机会进入军营。
宋山擦一把汗,“求我?沈将军何出此言,我实在承受不起。”
过去他是乐阳侯手下的兵,自是对乐阳侯敬重的。如今乐阳侯虽已削爵,更是被贬为庶民,可宋山对他的尊敬从未改变,还是愿意将他视为将军。
“我妹妹她已不在多年,独留佑儿这一个孩子,如今我已被贬为庶民,帮不了佑儿,所以我想请你……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太子殿下,乐阳侯想要告诉宋山,如今不单是为了沈姝芸,更是为了整个家国。
宋山一时恍惚,“这……”
“卢丰已死,陈伦自是不敢轻举妄动,除了你,就没有人能揭发陈伦了。”
陈伦将勾结元人一事全然推到卢丰等人身上,即使景宣帝猜忌他,可现今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陈伦所犯之罪。
宋山垂首沉默。
他知道,若是揭发陈伦,那自己的罪行也将公之于众,那时自己亦不能逃脱,甚至是会死。
“好。”
宋山终究是答应了,在战场多年,他早已不惧死,不论最后自己的罪责有多重,他只愿自己能安心一些。
“我代我妹妹谢你。”乐阳侯双手抱拳,眼里透露出往日在战场时的凛然。
宋山跪在地上,“这本就是来赎罪的,我只求沈将军和她能宽恕我。”
自从听闻卢丰已死,宋山便不敢接续下去,此次乐阳侯来云州找自己,不失为一次赎罪的机会。
乐阳侯忙将他扶起,“你起来。”
“既然是要帮太子殿下,那我可是要回京?之后又该如何做?”
乐阳侯摇摇头,“如今李将军正与元人打仗,情况紧急,你现在还不能回京,暂且留在这儿,守着云州吧。”
陈伦现在虽不会死,却也过不了多少安生日子。
“那将军你呢?你真的甘心么?”
宋山眉目紧皱。
乐阳侯早就不同宋山记忆里的那般威风,现在的他满脸沧桑,老了许多。
乐阳侯轻笑一声,“我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如今这般样子,都是我应得的。更何况,我想要做的,如今都快要做到了。”
宋山说:“可你却也将自己搭了进去,成州一事,我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乐阳侯一口气没顺上来,连连咳嗽。
“你不要再说!”
“我必须说!陈伦私吞军中粮草,如今想想,那些粮草恐怕都去了他的私囊,甚至是元人囊中,军中因少粮不定,你为了安稳军心,偷偷往军中送了大批粮草,当时我还不知如此多的粮草究竟是你从何处得来的,可是后来成州一事发生,我……”
宋山双目通红,情绪愈发激动。
“我才知竟是成州百姓的救灾粮,这让将士如何吃得下?”
前线将士本该卫国护民,可竟夺了百姓口粮,让百姓身陷水深火热。
“这是我的罪,我死不足惜!”
宋山心中悲愤不得宣泄,只能抿唇摇头。
“沈将军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是陈伦所为,为何不向陛下告发他?”
宋山一直都想问他,可两人相隔甚远,他没有机会。
现在,正是机会,正是问清的时候。
乐阳侯垂眸长舒一口气,“时机未到,更何况,仅凭此事如何将他的逆心全部揭开?”
当时告发,只能说明陈伦私吞粮草,并不能说明他的叛国之心。而如今,卢丰已死,陛下对陈伦定会忌惮三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能扳倒陈伦。
“我与陈伦,水火不容,朝堂官员,甚至是陛下都心知肚明。陈伦他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没有破绽,陛下早就想要除掉他了。”
乐阳侯双眸渐暗,帐中火光映在他眼中,热烈地跳动着。
宋山咽咽喉,似是窥见更深的意味。
“什么意思?那陛下当时留沈将军你一命,是为了……”
“为了除掉陈伦。”
乐阳侯接下宋山的话。
“只怕陛下也没想到陈伦会有胆子做叛国之事,卢丰已死,陈伦究竟想要做什么也不难猜到。”
乐阳侯攥紧双拳,眼里竟有些坦然,像是已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他没有遗憾了,就算有,也是对林佑的歉疚。
宋山倒吸口凉气,“那陈伦他……”
“若不是他们将陆中丞的儿子害入狱中,给他搭上勾结元人的帽子,后来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卢丰他们也不会死。如今陈伦除了你,便没有援手……”
“我定不会再帮他!”宋山直答,若是一开始就知道陈伦的叛国之心,宋山定是说什么都不会与他为伍的。
乐阳侯一顿,接续说道:“他也没有胆子再来找你。他已将全部罪责推到卢丰等人身上,旁人或许觉得他清白一身。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但活人会,你,还有我,都能……也只有我们能。”
“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如何能够扳倒他?”
宋山从未想过要保留些东西,更何况,他也不敢留下什么。
“有人证,已然足够。这只是个由头,杀他,正是合陛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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